乾清宮作爲大明皇帝日常處理政務,接見大臣以及休息的地方,其佈置陳設子奢華的就不再多說了。按理其溫度應該是四季如春纔對,並且房屋裡往常一定會有令人聞之醒神的上等沉香氣息。
可是當江夏走進寢宮以後,感受到的是一股刺骨的寒意,以及濃濃的惡臭味。那惡臭似乎混雜了屎尿等排泄物,以及湯藥的味道。
光是感受到這一切,江夏頓時感覺鼻頭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嗓子眼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十分難受。
江夏一步一步地走到朱厚照所躺的那龍榻跟前。
牀鋪上的朱厚照發絲散亂,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雙目無神地看着牀沿邊的地面,懷中抱着一牀被子簌簌顫抖。
看到朱厚照這幅模樣,江夏終於忍不住,眼眶一紅眼淚就掉了出來。
江夏回頭往門口看了一眼,然後立刻坐在牀沿邊扶着朱厚照的雙肩道:“老二,老二,你振作一點!”
江夏這兩聲“老二”似乎讓朱厚照陷入到了某個回憶當中,沒有了焦距的眼神逐漸凝聚起來,無神的眼睛彷彿慢慢有了一絲光亮。
朱厚照慢慢地扭動着頸部,就好像是一臺已經生鏽的機器在艱難地運行着一般。
江夏眼淚越流越多,他不敢哭出聲音來,只能壓抑着那股想要大叫出來的衝動,飲泣吞聲的痛哭着。
也許忍的太難受,江夏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
“老二,對不起,對不起......大哥來晚了,老二!你振作一點......”
朱厚照眼中的光芒越來越明亮,他的右手在牀鋪裡面摸索着什麼,然後他似乎是想要把右手從牀鋪中探出來,但是他好像連伸手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江夏趕緊幫他把手從被子裡面拿出來,當他看向朱厚照的右手時,江夏愣住了。
金蘭帖!
江夏和朱厚照結拜時,他親手所寫下的金蘭帖。
江夏伸手握着朱厚照的右手,聲音哽咽中帶着沙啞,他低聲說道:“朱壽,順天府人,弘治四年九月初八生。
江夏,蘇州人士,弘治二年五月初十生......”
“蒼天在上,黃土在下。念江夏、朱壽,雖然異姓,但志趣相投一見如故,故今日結爲兄弟。從此我等二人必定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厚土,實鑑此心,背信棄義,天人共戮。”
“老二!”江夏一字不差地背出他和朱厚照結拜時,兩人共同說下的結拜誓言。
說完,江夏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油紙包以後江夏從裡面取出一張紙幣。一張一百面值的美元。
江夏穿越過來,身上只有兩張一百面值的美元。他自己留下了一張,另外一張當時在和朱厚照結拜時,作爲見面禮送給了朱厚照。
在整個大明,在這時代的天底下,如此一百面值的美元只有江夏和朱厚照手中各持有一張。
看見那張紙幣,朱厚照終於確定了江夏的身份。
他整個人好像被注入了一劑強心針一般,雙手反抓着江夏的雙手。朱厚照也是十分激動,他哽咽着說道:“大哥,你終於來了。”
朱厚照那那一句“大哥,你終於來了。”,聲音雖然微弱,但卻好像是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在見到大人以後在表達自己的委屈一般。
看到昔日時時刻刻神采飛揚的朱厚照變成眼下這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江夏心中的難受又加深了一重。
朱厚照抓着江夏的手想要坐起來。
江夏趕緊扶着朱厚照從牀鋪上坐起來,讓他靠在牀頭上。
朱厚照抓着江夏的手道:“大哥,我可能堅持不了多久了,你不要打斷我的話,讓我把想要說的說完。”
“大哥,這一切的幕後主使人是楊廷和。錢寧和張永也是他的人,另外朝中究竟有多大臣是他的人我現在也不清楚。
他讓我寫了傳位詔書,讓我把皇位傳給興獻王的二兒子朱厚熜。我被他逼得沒有辦法,已經寫了詔書給他。
另外他還逼我寫了很多聖旨,朝中六部、京師禁軍裡的要員恐怕都已經被他替換成了他自己的人。
現在局勢對我們很不利。唯一的辦法就是你立刻帶着於江出京師,讓楊一清、江彬帶着大軍入京,支持於江登上皇位。
關於傳位給於江的詔書,還有皇帝奉天之寶,這兩樣東西我早就鎖在一個盒子裡交給了鍾彬,你找他索取就行了。
大哥......”
朱厚照劇烈地咳嗽着,江夏趕緊替他撫順着胸口。朱厚照最後“噗”的一口,直接咳出了一大口鮮血。
江夏嚇了一跳,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我讓他們傳御醫來!”
“不要!”朱厚照拉着江夏的手,艱難地搖着頭道:“大哥......讓我......讓我說完。”
江夏咬着牙,他坐回去,微微頷首道:“你說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原本眼淚已經止住的江夏,此刻再一次從眼眶之中滲出淚水。因爲這一刻他心中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他覺得朱厚照可能是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以往每一次朱厚照遇到危險他總能及時出現將他救出來。而這一刻,江夏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救得了他。
朱厚照說道:“大哥,讓我求你最後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江夏看着朱厚照,他基本上已經猜到了朱厚照會求他什麼。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點頭那就等於是扛上了一個天下的擔子。
“大哥......求你......答應我。”
江夏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低聲道:“好,我答應你。”
“扶......扶於江登基,教他......教他做一個真正的皇帝。”
“好......”江夏再次點了點頭。
原本江夏還準備再說點什麼,但是他敏銳的聽力此刻捕捉到了有腳步聲傳來。
江夏趕緊差點自己臉上的淚水,然後雙手抓着朱厚照胸前的衣襟吼道:“告訴我,江夏在哪兒?太子在哪兒?不然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江夏抖的,朱厚照再次噴出一口鮮血。他擡頭看了江夏一眼,不過江夏知道,朱厚照這一眼是跳過自己看向自己身後的。
以江夏敏銳的六識,他自然知道自己身後已經站了三個人。
朱厚照冷笑了一聲,鮮血好像藕絲一般從他嘴角掉成一條細線。
朱厚照道:“你殺了朕吧,如此窩囊的活着朕還不如去死。”
看到朱厚照這幅模樣,江夏忍不住又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將那種情緒壓抑下去,江夏沉聲說道:“怎麼?想死?沒那麼容易......”
“夠了。”一道蒼老的聲音自江夏背後傳來,這聲音江夏十分熟悉,正是楊廷和!
江夏趕緊放開朱厚照,站起來轉身看向楊廷和。
江夏單膝下跪,恭敬地行禮道:“參見大人。”
楊廷和明顯沒有發現眼前的江夏是易容的,他淡淡地“嗯”了一聲,說道:“怎麼?沒有抓到江夏?”
江夏依舊跪在地上,低着頭沒敢站起身來,他語氣中包含着濃濃的愧疚,說道:“屬下無能,讓江夏識破,被他逃脫了。不過請大人放心,就算將整個京師翻過來,我也一定把江夏找出來碎屍萬段。”
楊廷和低頭看了跪着的江夏一眼,然後說道:“起來說話吧。”
“是。”江夏站起身來。
楊廷和看了他一眼,然後將目光挪開。
他走到龍榻旁邊看了看牀上的朱厚照,楊廷和深吸一口氣嘆出,說道:“看樣子他撐不了多久了,我們也沒時間繼續和江夏糾纏。等他死了以後,我們先不急着把他駕崩的消息傳出去。
先找六部和內閣的大臣宣讀傳位詔書,得到他們的認同以後再宣佈他駕崩的消息。
你和錢寧今天出宮以後就立刻準備一下,三天以後我們就關閉京師城門,任何人不得進出。
京師所有大軍都是我們的人,就憑江夏他一個人,我倒要看看他能掀起什麼樣的風浪來。
現在就不先去找江夏了,一切......等朱厚熜登基稱帝了再說。”
“三天?”江夏不解地看了楊廷和一眼,忍不住問道:“大人,萬一他三天之內不死怎麼辦?”
楊廷和擡眼看了看江夏,這一眼看得江夏心裡心驚膽顫。這隻老狐狸的眼睛似乎蘊含着某種特別的洞察力,讓江夏感覺他好像看穿了自己。
當然,這只是江夏的錯覺,事實上尹人面登峰造極的易容術還是沒能讓楊廷和識破。
楊廷和微微笑了笑,說道:“良女,拿了他的棉被,從今天起不給他任何吃喝。我就不相信,以他現在的狀態還能撐過三天?”
江夏驚訝地看向楊廷和,他右手一抖再抖。
此刻江夏心中有一股衝動,他很想劫持楊廷和,然後逼迫錢寧他們放了朱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