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歷史的真相?
有時候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真相併不重要。甚至可以說在絕大做錯時候,真相往往只是官府口中的幾十個或者上百個字。
西安城裡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個簡單的幾十字的通告,而通告上只是提及“維持秩序的過程中有擾民暴徒被決”。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了多餘的言語。
區區幾十字的通告,在大明並沒有掀起什麼風波,儘管西安事件留下了太多的遺問和迷團,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最終會消失於歷史長河之中。甚至除了當地人,再也不會有任何人會去提及此事。頂多也就是在一些歷史書中,或許會用字言片語去描述發生在那裡的事件。
除此之外,誰又會在意這一切呢?
在西安恢復了一如往日的平靜,在街頭的廢墟被清理,街道上的血污被衝去的時候,城外清軍遺留的兵營,隨着部隊的進駐又一次熱鬧了起來,周圍的那些商販們更是歡天喜地的迎接着這些軍人的到來。他們發現明軍比韃子兵軍更大方,花起錢來也是大手大腳的。餘生一人來說,這樣的顧客自然是再好不過的顧客。
不過對於進駐這裡的官兵來說,他們並不怎麼高興,因爲在進駐軍營後,他們發現這座清軍遺留的兵營骯髒到了極點,他們用了半天的時間從軍營之中足足清理出了幾百車糞便、垃圾。
可即便是如此,那營房的衛生條件也極爲有限。所以,在軍營附近又另外搭建了野戰醫院。在野戰醫院中,住着數千名傷員,得益於從忠義軍時代傳承下來的劃時代的野戰救治體系,使得大多數傷員都可以得到救治。
儘管沒有幾百年後的藥物,可憑藉着完備的手術消毒措施以及相應的外科技術,這些在另一個時空中用了幾百年時間才積累出來的經驗,在朱明忠的傳授下,成爲了大明軍隊對保命的根本。
很多原本應該因爲惡劣的醫療條件而失去性命的戰士,保住了性命。蘇炳放就是其中之一,在潼關的爭奪過程中,他並沒有受重傷,可是在追擊清軍的時候,胸前卻被流彈擊中,當時他甚至以爲自己會死掉,可誰曾想,軍醫官把鉛子從肩膀上取出之後,先是昏迷了幾天,然後他還是活了下來。
只能用半邊身子虛躺在牀上的蘇炳放,斜躺在野戰醫院的病牀上,捏着手指計算一下,從受傷到現在已經十六天了,雖說傷口已經癒合個差不多了,可是隱約的還是感覺有點痛。
隨着醫院遷到了西安城,這裡的條件也好過之前的戰地醫院。在他的感覺裡受傷就像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事情,炮聲和銃聲似乎還在他的耳邊鳴響,當然,還有那被擊中的瞬間,那種生命流逝的感覺,同樣也讓他情不自禁的冒出冷汗。
在驚恐之餘,他瞧瞧房間,周圍的弟兄都睡在牀上,濃濃的酒精味以及藥草味。都在提醒着他,這裡是野戰醫院,不是在戰場上。
“總算是撿了條命!”
想到這,蘇炳放忍不住感嘆了一聲。直到六天前,他的傷勢處於危險的關口,儘管銃子從肩胸之間被醫生用鉗子取出來以後,而且沒有傷到肺,也沒有傷到肩膀,可以說走運到極點,可是接着他卻因爲發高燒陷入昏迷之中,按照護士的說法,當時他的燒到了三十九度多,那到底有多高他不知道,反正護士說體溫表的水銀柱升到那麼高,現在,不過只有三十六多點。
在發高燒的時候,護士能做的就是用酒精和涼毛巾爲他降溫,就這樣,發了幾天的高燒之後,在十天前高燒終於退了,可接下來的兩天,仍然會時而發燒,只把他整個人都燒的暈頭轉向的,只有六天前,燒停下來之後,他纔算恢復意識,慢慢的清醒過來。
不過在發燒的時候,儘管意識模糊,但是他卻夢到了不少事情,不僅夢到了家人,同樣也夢到了幾個陣亡的弟兄,當然,他還夢到了自己的將來。
就在神智清醒的那天,營長來這裡探望他的時候,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他已經獲得了“翊麾勳章”,最多再過半個月,正式命令就會下達。
這也意味着,在他退役後,不僅僅是以普通“榮譽士民”的身份退役,他還將是大明的“功勳之士”,從此之後,他將是“士”,而不是普通的“民”,不但可以得到一塊麪積不菲的勳田,而且還能擠身地方,參與地方事物。總之一句話,從此之後,他的身份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尋常的普通百姓。
“要是銃子,再偏一點的話……”
蘇炳放轉動身子,感到傷口隱隱發痛,這個傷口提醒着他差點死去了,同樣也提醒着他,其實,他原本可以很快退役的。
如果銃子再往上偏一寸,他的肩膀就會被打碎,然後他就不得不退役。可是即便是退役又有什麼呢?
我可是已經得到了“翊麾勳章”了。
想到這,又一次,蘇炳放從枕頭旁邊他拿出一個紙,然後他看着紙上羅列的地方,那裡既有北直隸的老家,也有遼寧,也有四川,當然,還有陝西,甚至還有黑龍江等地。
這些地方都是將來他可以選擇的地方,他可以選擇在這些地方落戶,每一個地方都有其各自的好處,毫無疑問的一點是,這些地方都可以提供給他面積不等的的土地。
在所有的地方之中,給予土地最少的只是北直隸,也就是他的老家,不過只有區區百十畝,最多的是黑水,足有千畝之多,中間的懸殊如此之大,實在是讓人難以選擇。
“富貴不還鄉有如錦衣夜行啊!”
心中唸叨着這句話,他的心裡一時間卻不知道如何選擇了,畢竟,一邊是數量的土地,一邊不過只是回家鄉的名聲,似乎,到底應該如何選擇呢?
面對這樣的選擇,蘇炳放不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寫在紙上的那些字樣,最終他還是嘆了口氣。
人在面臨選擇的時候,總顯得很是困難。
又一次不知如何選擇之後,蘇炳放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把那張紙又塞回到枕頭下,手指碰到一個冰涼的金屬物時,他隨後拿了出來的,這是一個扁園形的的鉛子,鉛子的邊緣有着鉗取時留下的痕跡,這是從他的肩膀上取下來的銃子,在取這銃子之前,他就提出了要求,希望把取出來的銃彈留着做紀念。對於他的這個要求,醫院並沒有拒絕,在前幾天清醒之後,醫生就把洗去了血跡的銃彈給了他。
這發變形的銃彈一拿到手,他就看了好一會,也擺弄了好一會。現在,他又把銃彈放在手裡玩弄着,翻來覆去地把玩着。
“這玩意可差點要了老子的命啊!”
蘇炳放對着它有些咬牙切齒地說。
“你就沒事偷着樂吧,它都沒打斷你的骨頭!”
離他的牀位不遠的一個弟兄說道。
“是呀!所以我纔要把他留下來,當個紀念!”
蘇炳放一面應着,一面還是拿着銃彈說道。
“紀念,紀念個屁,老子的腿都被打斷了……”
斷了一條腿骨的弟兄連聲罵道,一發銃子打斷了他的骨頭,爲了保住性命,軍醫直接鋸掉了他的腿。
在野戰醫院,像這樣的弟兄很多,如果不是因爲傷殘退役功田會適當的增加,恐怕,這些缺胳膊少腿的弟兄以後的日子會過去的非常困難,可是現在,即便是沒有了腿腳,也不用爲將來發愁,他們那怕就是把地租出去,也能讓一家人衣食無憂。
大明朝對待兵士那是沒得說的。他們這些當兵的自然知道朝廷對他們有多麼的厚道。當然。完全是因爲皇帝陛下對他們極爲厚道,與朝廷反倒沒有太多關係。
也正因如此,他們在很多時候都把自己當成皇帝的士兵,而不是朝廷的士兵。
將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歸功於皇帝陛下,而不是朝廷。
蘇炳放正在對着這銃彈出神的時候,一個護士走了過來,笑看着他說道。
“蘇班長,你要好好休息!再過兩天,你就要出院了!”
護士的口音是陝西口音,顯然,她應該是野戰醫院就近聘用的護士。畢竟,因爲傷員很多,所以需要就近聘請當地的護士,她們的任務就是照顧傷員。很多時候她們也是盡心盡力的照顧着傷員,甚至不少傷員正是在她們的努力下才得以生存。
她站在蘇炳放面前,黑黑的眼睛看着他,蘇炳放也看着這個女孩,她的膚色略黑,瘦瘦的,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可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卻很好看。他咧嘴笑着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傷都好個差不多了,自然不能再在這呆着了。”
那女孩微微地笑了笑。就是這個笑容,笑起來很好看,讓人心裡感覺非常舒服。
蘇炳放看着她,他知道在發高燒的那幾天,就是這個女孩一直在用酒精和涼水給他降溫,是她救了他的命,不過對於她來說,似乎他只是一個病人,除此之外,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區別。在檢查了另幾個傷員的傷情後,她便出了病房的門。
她剛一出門,一旁的弟兄就擠着眉毛說道。
“這王護士的模樣可真不錯!”
“可不是,那是一個水靈!”
“也不知道,許配人家了沒有。”
聽着兄弟們在那裡的“嘰嘰喳喳”的討論,蘇炳放聽了以後,眉頭皺了皺,他並不喜歡他們這麼說她。於是便有些不滿的的說道。
“好了,都別瞎扯了,人家才十五,還是小姑娘……”
“聽聽,有人心疼了,十五,那也能嫁人了。”
“可不是,如果不趁早,指不定就讓別人搶了先!”
蘇炳放的心裡有些不悅,低聲說道。
“這都是什麼事……”
就這麼抱怨着,蘇炳放走出了帳篷,然後在院子裡抽起了煙,這是戰友來看他的時候,給他送來的紙菸。
就在這時,王護士從另一個帳篷走了出來,衝他微笑着打着招呼。
“蘇班長,不是讓你休息嗎,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想透口氣,帳篷裡太悶了!”
蘇炳放看着她說道。
“快出院了,等你一出院,到時候想休息,也休息不好,還是多休息一會吧!”
王護士的聲音不大,她的臉上帶着關切的神情。
“嗯,謝謝你……”
就在女孩將要離開的時候,蘇炳放突然問道。
“那,那個王護士,你,你有婆家了沒有?”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王護士的臉頰瞬間變得通紅,面紅耳赤的她,顯得很是慌張,好一會才說道。
“沒,沒……”
“那嫁給俺吧。”
蘇炳放看着王護士說道。
“俺今年20,雖說上面有個兄長,可是我得了“翊麾勳章”,嫁給俺保準不讓你受苦……”
除了這一點之外,他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的優勢。但是他相信就憑這一個優勢也就足夠。
護士看着眼前的這個士兵,洋酒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她面紅耳赤的看着他。
“你放心吧,只要你跟了就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又一次蘇炳放看着面前的女孩兒說道。
她面紅耳赤的看着蘇炳放,一會兒才羞澀不已地說道。
“這事,這還要去問一下俺娘。”
在說出這句話之後,她整個人羞得已經不敢再去看面前的蘇炳放,滿面羞紅的她甚至有些慌不擇路地轉身,便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蘇炳放看着女孩兒的背影,突然傻笑起來,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畢竟,只要女孩兒沒有拒絕他就意味着他已經成功了。至於女孩兒先前說的要家人同意,他相信只要媒人上了門肯定能夠把這門親事說成。
看着女孩兒已經消失的身影,蘇炳放只是傻笑着,他的心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來。
他開始慶幸着自己能夠參與到這場戰爭之中。這場戰爭從根本上改變了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