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整個京城進入了宵禁。
白名鶴吃過晚餐就坐在書房裡發呆,太子朱見浚就坐在旁邊的小桌,由懷玉教着背三字經。孫苑君坐在遠一些的位置讀着書,讓白名鶴很吃驚的是,孫苑君讀的竟然是《資治通鑑》。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白名鶴感覺壓力很大。
這時孫虎在外面敲門:“姑爺,有客到。是宮裡的!”
“快請進來。”白名鶴心說,總算來一個能和自己作一些商量的人。
人其實已經到了書房門口,一共來了三個人,無一例外的都是用大斗篷包着頭。除了這三人,還有幾十人也分佈到院子內四周。
拿下斗篷,讓白名鶴意外的是,金英竟然也來了。
還有一個人,白名鶴不認識,可從身上的衣服來看,也絕對不是宮裡的小人物。
“雜家興安,現任司禮監左監丞、兼任緝事廠督,白大人果真一表人才,雜家有禮了。”來人輕輕一抱拳,白名鶴趕緊回禮,雖然沒怎麼聽懂這是什麼職務的人,感覺怎麼也是宦官之中的大人物,否則也不可能與成敬這些人走在一起。
太監,是一個非常講究等級的團體,身份不夠絕對不可能並排站着。
相互見過禮,三個太監的視線幾乎無一例外的停留在了懷玉的身上,懷玉只當是他們在看自己身旁的朱見浚,懷玉卻是不知道,這三位可以說內宮之中權勢最大的太監真的是在看她。而且看的很仔細。
金英輕輕的咳了一聲:“深夜到訪,自然是有要緊的事情。”
“小浚呀,和姑姑去旁邊屋子,繼續讀三字經好嗎?”白名鶴很隨意的一句話,這一句姑姑,只是因爲懷玉還沒有還俗,依然是道姑,叫姑姑也是無意中的隨口一句稱呼罷了。
可姑姑兩個字,卻象一把重錘砸在了三位大太監的心中。
看着懷玉和孫苑君領着小傢伙離開,三個人的視線一直看着懷玉出門,並且將門關上。
興安看了看金英,金英只是微微的搖了搖頭。
白名鶴則在門口給孫虎吩咐了幾句,孫虎趕緊小跑着去辦了。
請三位客人坐下,白名鶴苦笑着:“今天晚上,真是連飯都吃不下了。”
“此事,要是傳了出去,怕是不知道多少人會丟了吃飯的傢伙。雜家在宮裡派人查了查,將小蔡抓漏的又掃了掃,這又多出了三十多人,這會已經連夜往下泉村那邊送過去了,雜家給這些人的話就是,京城聽到風聲,那所有人都不用活了!”
興安把自己的安排給白名鶴說了。
成敬又補充了幾句:“杭貴妃那邊,宮裡對外宣稱染上了風寒,江皇后暫代母職!”
白名鶴聽得懂,這是軟禁了。然後連她的孩子也和她暫時分開,估計宮女太監也全換!
“這件事情,杭昱也是知道的。”興安又補充了一句。
杭昱這個人白名鶴見過,是錦衣衛指揮使。讓興安這麼一說,白名鶴猛然間反應過來:“難道說,這位指揮使大人是外戚!”白名鶴自己說完,都笑了,笑自己反應遲鈍。
三位大太監全笑了,成敬開了一句玩笑:“白大人還真是風趣,不過經白大人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想明白了。爲了保住自己女兒的位置,這件事情杭昱和我們是站在一條船上的,那麼下泉村那邊,就讓他派心腹去守着好了,畢竟緝事廠突然出現在下泉村,還是會引人猜忌的。”
興安點了點頭,推開門到外面,叫了一位親信低語幾句。
然後將一件信物交在了自己親信的手中。
白名鶴這才明白,緝事廠,應該就是東廠,肯定就是東廠了。這位興安就是東廠大都督。
“我認爲,換太子之事要儘快。如果這件事情有風聲露出去,怕是三五年內都不用換了。也沒有人敢提換太子之事,更可怕提,太子殿下未必能夠平安的活過這三五年時間。”白名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興安跟着說道:“杭昱是一個狠人。”
成敬也說:“萬歲也認爲,要快些了。”
“我有一個不怎麼光明磊落的招數。”白名鶴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這個方法剛纔他在發呆的時候就想了很久了,只是遲遲不能下定決心,這會卻是不得不下狠心了,說着白名鶴站了起來:“這個招數有些複雜,我安排了火鍋,我們邊吃邊聊。”
白名鶴打開門,孫虎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兩個東廠的人幫着將爐子與炭,還有酒、菜、肉片擡進來。然後才領着孫虎退了出去。
“冬天吃羊肉,是大補呀!”興安感慨了一句。
白名鶴笑着金英把碗擺上:“酒肉穿腸過,佛祖在心中!”
金英把碗一接:“雜家本就是要下地獄的。”金英自己知道,爲了許多原因,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死在他手中的無辜不是少數,所以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機會去西天極樂,接過碗後,第一個把羊肉放在了鍋裡。
成敬爲白名鶴把酒倒上:“白大人,你鬥綠荷的招數就是極好了。招數不用好壞,只看效果如何。”
“第一步,先是苦肉計……”白名鶴對於自己的計劃還是有着詳細的思考的。
整整一夜的時間,白名鶴坐在書房之中和三位大太監密議着。這三位,一位是正氣十足的老好人,一位殺人如麻的東廠廠督,一位是絕對忠心於皇家,作事不則手段的大明最大的大太監。
次日清晨,依然還是宵禁的時間內,趁着百官在皇宮門家聚焦的時候。三位大太監回宮。
路上,三人共乘一車。
成敬先開口說道:“那個名爲懷玉的女子,象不象十七年前那位?”
“何止是象,完全就是一個人,連神情與趕路的姿態都一個樣。”興安也跟着說道。
金英卻說道:“象與不象,都不是眼下的事情。興安你安排一下,讓留下的幾個人留心觀察一樣,有什麼事情也等過了這段日子再說。”
興安點了點頭。心中也明白,眼下有些事情自然是分有主次的。
金英曾經對興安有救命之恩,興安再狠,也不會忘記金英對他的恩情。所以那怕司禮監掌印一職空着,那怕印就在他手邊,那怕他親手殺掉幾個窺視那位置的人,也從來沒有對那個位置動過心。
那個位置是金英的。
進了宮,興安問道:“金督,回前院吧!”
“不,我還住在後面,時候沒到。你回去萬歲那裡回話吧,再加一句話,金英跪奏:白名鶴此人有大才,但不見血難成大器!”說罷,金英就獨自一人往皇宮後院走去,依然把自己包在那大斗篷之中。
成敬與興安一直目送在金英在視線之中消失,這才一同往書房走去。
這個時間,代宗朱祁鈺正在乾清宮,今天是小朝會的時間。
乾清宮之中總共也就是十幾個,不到二十人,這些人可以說就是大明現在最大的官員了。內閣、六部、督察院等。
今天的儀題,就是確定皇帝親耕的一個流程。
今天禮部楊寧告病,禮部來的是左右兩位侍郎,這兩人聯合督察院左右督御史,以及國子監、還有吏部的一位侍郎,聯名上書。
上書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消減白名鶴那奏本上讓皇帝露臉的頻率。
大明朝,有骨氣最硬的皇帝,更有骨頭硬如鐵的文臣,還有那些根本不在乎自己生命,眼中只有聖人言的清流們。
儒家思想重名,但非常反感沽名釣譽,特別是不則手段給自己揚名。
白名鶴現在就被打上了這個的標籤,而白名鶴這個媚臣,又在蠱惑萬歲,其心可誅!
而就在都督院督御史正在彈劾白名鶴媚君之時,白名鶴此時人已經到了督察院,狀告楊寧五大罪,第一條就是沽名釣譽,第二條就是教子不嚴,第三條就是流連花坊,第四條收受賄賂,第五條庇護違法不忠之人!
督察院留守的人當時就要瘋了。
他們非常清楚,今天小朝會上,督察院與禮部分彈劾白名鶴,其中一條就是沽名釣譽。結果白名鶴卻大張旗鼓的過來打官司了。
當下,督察院的人不敢作主,立即將白名鶴的狀紙往內閣送。
官告官,可不是打官司這麼簡單,而且楊寧是從二品禮部尚書,這樣的大案也不是督察院就可以關起門來審案的。
宮內,朱祁鈺心裡罵着娘,可臉上還是保持着平靜,聽着這些人彈劾着白名鶴。
白名鶴這一次是給自己出頭,他們彈劾白名鶴就是打自己這個皇帝的臉。
代宗朱祁鈺一直在找機會反擊,可恨的是眼下朝堂之上連自己半個人也沒有,那些與宦官有來往的官員,最大的也不過是正五品官,他們還沒有資格出現在小朝會。
正在朱祁鈺已經忍不無可忍的時候,蔡公公靠近過來:“萬歲,副督御史楊善求見。已經讓他在乾清宮外候着了。”
楊善進殿,跪禮:“萬歲,督察院在接到一份訴狀,是白名鶴告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