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全黑了,如果按廣州城與京城的規矩,眼下已經是宵禁的時間。
可春暉園正門前的街上依然繁華,甚至比白天的時候更加的繁華。整條街都掛着巨大的燈籠,每一家店鋪門前也是燈火通明。
負責治安與防火的小隊在不斷的巡邏着。
原本想着天色已暗,白名鶴那邊肯定還在忙碌着,白崇喜也沒有想着白名鶴會連夜過來。從來沒有見過在夜間還繁華街市的白崇喜問了客棧的人,得知這裡沒有任何的限制,也無宵禁的規矩,但外來的人不能離開這條主街。
上了街白崇喜才注意到,這裡官比民多。
穿着四品、五品。文武官服的人至少佔了這裡人數的五成,而這些人也沒有什麼官威,倒是象一個正常的客人一樣。
走近一家距離自己住處最近的店鋪,裡面已經有十幾個客人分坐在五張桌旁。
有幾十個小廝捧着托盤在不斷的讓這些客人看着托盤之中的樣品,每個人都受過嚴格訓練的。兩個看似沒有什麼區別的麻布,卻有着那麼多的區別。
看到白崇喜以及幾位白家的族老進來,立即有一個穿着掌櫃服色的人迎了上來:“幾位貴客遠道,先喝杯茶休息片刻。需要什麼樣的貨物,只要提出要求小號一定奉上樣品。就算只是看個熱鬧,也是小號的榮光!”
“我們從關中來。往西北有些布、鹽、茶的生意。”白崇喜說的是實情,倒不是假話。
坐下之後,當下就有幾個小廝捧着一些布片過來。這些是專門準備的樣品。很厚,很結實,摸着手感也很軟。白崇喜估計這樣的布料,一擔應該低於百尺匹的十匹。似乎是很適合西北苦寒之地用的。
“再輕薄輕,而且我們要半匹包,必須用呂宋軟麻,而且要鮮亮的顏色。”一個大嗓門穿着正四品武官服一臉鬍子的人聲音嚇到了許多人。
這位倒是光棍。立即起來一抱拳:“大嗓門驚到各位,兄弟在這裡賠罪了。”
各桌都是笑呵呵的一抱拳。表示並不介意。
已經賠罪給了臉面,再計較就不合適了。
白崇喜純粹就是好奇,靠過去看了那人桌上的幾塊布樣,這麼薄作內衣都算很輕薄了。當下一抱拳:“這位官爺。”
“別叫官爺。在這裡叫聲兄弟就成了。”這位武官倒是客氣。
“敢問這位兄弟,我是來自西北。在我們那裡這麼薄的衣料作夏天的小衣都算薄料了,只是好奇,所以多有打擾。”
“你來自西北,自然是不知道。兄弟我是潮州衛的,我負責小呂宋南部棉南老島那邊的椰子果。那裡有多熱,就算是眼下冬天那裡也象是坐在蒸籠裡一樣。而且那裡人窮,二十尺的半小匹料,一匹只要半錢銀子。結果呢?”
聽着是反問,可結果誰知道。還是這位武官說道:“結果,我拉去的貨七成又拉回來了。讓我們指揮大人狠狠的給了我幾鞭子,要知道我們衛所兄弟們風裡雨裡靠的就是這個,這白跑了一次,我自己心裡也難受。”
“是呀,作生意的拿着貨物白跑一次又拉回來,是讓人很難受的。”白崇喜倒是能夠理解這一點。
聽到有人認可。這武官有幾分興奮:“所以這一次,就要再輕薄些的。這家商號。算是廣東這邊白麻布作的最細法的幾家之一了,雷州衛上個月從他們這裡拿了三千擔的貨,峴港那邊拉去就全部出貨了。”
“不要只想着輕薄,要考慮到更多的實用性。再輕薄衣料的結實程度就會下降,你們可以考慮用成衣。一件衣服幾個大錢棉南老島還是可以承受的。”
聽到門口有人說話,許多人都轉過頭來。
進來的正是白名鶴,他到客棧找不到白崇喜,自然就找到這裡來了。畢竟是白名鶴的父親,東廠這邊派的人暗中護衛着,行蹤也不會是秘密。
認識白名鶴的在這裡絕對不少,特別是別的文人拿一隻摺扇,只有白名鶴不拿。今年白名鶴手上卻拿着一隻小竹板。
當衆人紛紛上前準備行禮的時候,白名鶴卻快走幾步雙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兒給父親大人問安,父親大人前來廣東兒公事繁重未曾迎接,請父親大人責罰。”白名鶴說完,雙手將那竹板捧了起來。
身後的孫苑君與懷玉也雙雙施禮:“兒媳給公公請安!”
“可不能罰呀!”眼看着白崇喜伸手,事實上白崇喜是心中激動只是想扶起兒子,可以那四品武官眼中這是去拿那個竹板,情急之下就去擋。可手伸到一半又反應過來似乎不能搶。
大明以孝治天下,父親打兒子天經地義。
那武官也給白崇喜跪下了:“白老太爺,可不能打下。小白大人爲了我們廣東沒日沒夜的忙,那是頂好的人。您要是打,我皮糙肉厚您打我行不。”
別說是白崇喜,就是白名鶴都被這位弄的哭笑不得。
白名鶴也不是在作戲,按大明的禮節就是這個樣子,作兒子的在父親面前失了禮,那怕說是忠孝不能兩全,可見了面也要有請罪的這個過程。父親說了原諒,這纔算了事。
否則不管是民間,還是御史也能給你定義一個不孝。
原本的過程,許多文士百姓都明白的一個過程,到了這會反倒沒辦法繼續下去了。白崇喜也算是見過些世面,一咬牙拿起竹板在白名鶴左右肩頭各打了一下:“爲父這第一下,打你不知愛惜身體,身體髮膚受之與父母,勤於公務之時也應注意到保養。這第二下打你兩位公主何等尊貴,你卻不知禮,那有公主向我這百姓施禮的規矩。”
扶了白名鶴起來,白崇喜向孫苑君與懷玉長躬一禮:“關中白氏白崇喜向麗苑公主問安,向華清公主問安。”
白家人以及周圍的人也都跟着施禮。
有公主在,自然是她們上坐,這是皇家的禮節。
“父親大人,兒處理一些小事再陪父親大人回家如何?”白名鶴很恭敬的問道。
“公務爲重!”白崇喜很嚴肅的迴應了一句。
白名鶴一把拉起那位武官:“你聽我講,我知道你們潮州衛這幾次生意都沒有掙到銀子。”白名鶴說沒有掙到銀子,這句話潮州衛管這些事情的人都懂。
不是沒有掙到,而是沒有他們那份。
每次出海的利,都有着嚴格的分配方案,有多少是船員的辛苦錢,有多少是上交衛所的,有多少是給護航軍隊的,有多少是上交布政司的稅金,有多少是海貿給皇家上交(就是交給白名鶴的),等等。
“這樣辦,我們變通一二。你們這些人殺人的水平我不懷疑,在海上遇到海匪我也不擔心。可什麼貨能夠在你們負責的海路上掙到銀子,你們不行。既然如此,我給你們想一個變通的辦法。”
白名鶴說完,對那位掌櫃的說道:“你可能作主?”
那掌櫃按現代的說法,就是一個展廳的銷售經理,小事他能作主,可白名鶴說的能是小事嗎?
掌櫃也算有心眼,施禮之後說道:“白大人作主的事情,小的就能爲小號作主!”
好聰明的一句話,那意思就是白大人你全部作主吧,你說的事情我們大掌櫃也不敢說不!
“你們是否可與潮州衛合作,各取所需!運輸以及海上的安全交由潮州衛負責,海上貿易的各種稅是定案不會隨便動。海貿皇稅不同的貨物有不同的比例,這個也是有定案的。在這個基礎上,你們掙到的就是自己的。唯一可能與眼下你們作生意不同的,就是你們經營的貨物種類要報備。”
說到報備,那武官卻是知道的很詳細。
當下就給那掌櫃的用最簡單,最粗笨的辦法解釋:“這海上的生意是萬歲,其餘的纔是我們的掙的。這個報備就是分銀子,總不能我們潮州衛與其他幾個衛所爲爭貨打架吧,這個不合規矩,事先就把地盤分好了。”
那掌櫃懂了。
這是天大的好事,海上貿易最危險的兩點,一是運輸,二是安全。
有了水師的保護,運輸與安全都不是問題。
再加上事先就分配了交易的區域,以及貨物的種類,那麼可以說是隻掙不陪的。
白名鶴又對那武官打了一個眼色:“上次你們沒有掙到銀子的那批麻布,一匹布的利有多少,告訴這個掌櫃!”
“交完各種稅,給自己落下的,二十尺的一匹淨利六個椰子果!”
沒有說銀子,只說椰子果。
可掌櫃的也會算呀,六個椰子果在這邊下船價就是六十文錢,二十尺六十文,這就是半錢銀子了,絕對是暴利了。這是除去各種費用的淨利,那怕對衛所對半分,再給這些跑船的水師分一半,也有十五文的利,這絕對是巨大的利差。
“看你那笑眯眼,就是算到好事了。再給你交處實底,這六個椰子果是上交衛所之後,留給我們跑船,還有岸上修船搬貨兄弟的利。也就是我們這些人的辛苦賞錢,你要是能幹,估計我們指揮大人,會把這份全部給你。”
太刺激了,太暴利了。
那掌櫃的感覺自己有些喘不上氣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