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晃皺眉轉頭,發現王兆靖拼命的使眼色,立刻也反應過來,表情頓時有些尷尬,趙進左右看看,立刻明白過來,笑着說道:“又不是不能提了,你們折騰什麼,不過大晃說得的確有道理,這鄭全雖然是咱們扶上去的,可也算他木家的人,前前後後這徐州一地的聞香教都是他木家的”
趙進不屑的笑了笑,又是說道:“小小一個教門,居然也這麼多派系。”
“大哥,這些流民一路行來,始終有不多的糧食補充,又能維持他們,又讓他們始終餓着,用這個法子把幾萬人帶到徐州城下,我琢磨着,這倒是和大哥你說過的兵站很相似,咱們也能這麼用。”劉勇有些興奮的說道。
抓來的聞香教傳頭也都被料理於淨,差役們將屍體擡進監牢裡專門的地方,然後遠遠的等着吩咐。
倒是趙進兄弟幾個坐在這裡聊的很高興,從解圍到進城,然後處置城內的隱患,到現在纔算是清閒些許。
“這法子沒什麼稀奇,在官軍裡呆過,有心細看多學都能知道,這次的流民大亂,幾萬百姓被他們煽動的如癡如狂,不顧生死的一路南下,又在城下如此瘋狂,這樣的手段才值得學。”趙進沉聲說道。
說完這句,趙進覺得有些不妥,左右看了看同伴們的神情,吉香和劉勇都在點頭,陳晃神色淡然,董冰峰明顯有些疑惑,而王兆靖似乎有些遲疑,隨即換成了坦然的微笑,連連點頭。
“咱們這裡沿河去南京,也要走個四五天,八月鄉試,你還在徐州磨蹭什麼?早些啓程吧”趙進轉了話題。
“等合議結束之後再走,這次合議對咱們趙字營很關鍵。”王兆靖笑着回答說道。
七月二日一早,徐州城內的閒漢們忘記了前幾天的大災,都早起去衙門那邊等待,今天可是徐州地面上難得的盛事,各路英雄豪傑齊聚此處,這可比唱大戲聽評話要有意思的多。
早早來到,閒聊議論,大夥禁不住唏噓起來,守城的時候差役和民壯都死傷不少,這些都是大夥的街坊鄰居,彼此交流,才發現這次徐州城的損失慘重
而此時的衙門後堂則是另外一種景象,知州衙門後堂已經是知州童懷祖的私宅,不過官府的公務也有部分在這邊處理。
童家的下人僕役們這幾天都不好過,因爲老爺的心情一直很煩燥,下人即便是犯點小錯,只要被他看見,那就必然重責,這讓大夥都是戰戰兢兢的,童家上下都是納悶,先前流賊圍城,焦躁恐慌倒也正常,可現在已經解圍了,怎麼火氣反倒大了。
今天一早,老爺差不多剛起牀的時候,王師爺帶着刑房書辦還有牢頭一起過來求見,若是從前,王師爺和衙門裡的書吏肯定會等老爺洗漱完畢,用過早飯纔會過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不怎麼守這個規矩了。
更古怪的是,老爺開始很煩躁的說不見,那刑房錢書辦和牢頭居然讓人再去通報,說十分要緊,絲毫不顧什麼上下規矩,又通報進去,老爺臉色無比難看,還是讓人進去了。
這一進去倒好,不多時就傳出老爺的怒喝咆哮,大家都遠遠躲開,免得等下又被波及撒氣。
在後堂中,童懷祖坐在那裡喘着粗氣,其他三人恭敬的站在一邊,低頭垂手,可若看這三人的神情,卻好像是他們在坐着,童知州站在一邊。
“昨天什麼時候抓的這一百多個人,本官怎麼不知道?”
“一個晚上不到,這一百多個人都瘐斃在牢裡,這怎麼可能?”
童懷祖調整過來,立刻怒喝着連續質問,他激動之極,指着面前三人的手都顫抖不停。
“大人,昨日捕房急報,說城內有勾結流賊的奸邪之徒聚衆,試圖再次作亂,當時事急,小人和王先生一合計,立刻讓捕快差人出動捉拿,這些人就是這麼抓來的。”錢書辦開口說道,說完後看了眼邊上的牢頭。
最下首的牢頭清清嗓子,低眉順眼的回答說道:“大人,現在天氣悶熱,城外又有那麼多屍體焚化,牢房裡悶熱,出疫病也是常事,一下子死了百餘人,小人失職。”
錢書辦和牢頭說話都不緊不慢,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而且那牢頭嘴裡說“失職”,卻沒有說請大人責罰。
童知州在官場這麼久,自然能看懂聽懂這些細微之處,一愣之後,氣得渾身都顫抖起來了,就這麼愣怔了半響,猛地咬牙站起喝道:“混賬,混賬,你們這是枉法,你們這是濫殺無辜,你們以爲本官是糊塗嗎?以爲本官是傻子嗎?你們知道王法嗎”
說到後來,童懷祖嘴脣都開始顫抖不停,激動的說不出話了,錢書辦和牢頭對視一眼,然後又看向王師爺,這神情童懷祖看得清楚,根本不是懼怕,而是爲難,自己這知州還有什麼權威,以後還怎麼管這徐州地方。
王師爺嘆了口氣,轉向知州童懷祖說道:“東翁,錢書辦和老吳都當了這麼久的差,不會分不清輕重的,爲什麼會這麼做,東翁應該能猜到緣由,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最好,要是說破,或是讓那個人找上來,那就難看了。”
“你”童懷祖指着王師爺怒喝了一個字,王師爺只是躬身低頭。
幕僚師爺是官員自己花錢請來的,名義上和官員是朋友之誼,實際上卻是智囊參謀,幕僚師爺的立場不考慮公事,而只是爲官員考慮。
剛纔王師爺這番話,明顯是站到了另一邊,這更讓童懷祖氣得發瘋。
下面錢書辦和牢頭又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都能看懂對方的意思,城內官面上早有傳言,說這王師爺名爲知州幕僚,實際上卻爲酒坊做事,拿趙進的銀子更多,看他今日的言談表現,果然如此。
“東翁,學生也是爲東翁您和全家着想。”王師爺誠懇無比的說道。
童知州臉色鐵青,他不敢換掉這個師爺,如果沒了這個師爺,自己就要和趙進直接面對,那時候連個緩衝都沒有,會更加尷尬麻煩。
但這王師爺所說的話,將遮羞布都撕了下來,等於是赤裸裸的威脅,可這威脅也是實話,虎狼在側,不小心就要招來大禍
“趙進他是借本官的手殺人啊”童懷祖再開口已經有了哭腔,站着的三人只是低頭。
“這一百多條人命的冤孽債憑什麼算在本官頭上,憑什麼啊”童懷祖揚起手,好像要抓住什麼一樣。
王師爺皺了皺眉,嘆氣說道:“東翁,這又不是第一次,何家莊信奉邪教,雲山行李順勾結盜匪行文下去就一了百了,今日合議善後,各處士紳馬上就要到了。”
童知州整個人佝僂了下去,幾乎是癱在了椅子上,有氣無力的說道:“事情都到了這般,這合議還用本官出面嗎?就說本官病了,讓周同知去吧”
王師爺臉上浮現微笑,用恭順的語氣說道:“善後賑濟乃是徐州的大事,東翁怎麼能不出面,再說,周同知昨日就已經告病了。”
此時衙門外面的街道已經熱鬧異常,各路人物紛紛來到,有人騎馬,有人乘車,還有人坐轎。
不管是什麼人物,到了大門前就要步行入內,圍觀的閒漢們拼命擠在這邊,看着一個個入內的人物,議論點評。
開始過來的十幾個人還沒什麼,可有人被叫出了名字,有人卻因爲和州城沒什麼聯繫大家很陌生,沒人認得,當事人就覺得很丟面子了,居然站在臺階上讓下人喊了一嗓子,某地某人到了。
能來參加善後賑濟合議的都不是平常之輩,名頭和實力兼有,一喊出來,那些閒漢們恍然大悟,原來是某人。
有了前面的例子,後面的自然照做,還有的不想報出自己名號,圍觀的閒漢們直接就是吆喝催促。
門前的差役們也覺得有趣,對那些起鬨叫喚的閒漢不予理睬,結果弄的每來一個人就要吆喝出名號來。
這些士紳豪強平時井水不犯河水,來到這邊雖說是爲了賑濟善後,爲了給趙進擡轎子,或者看看熱鬧,可彼此間也要別別苗頭,爭個高下,你被這麼多人知道,我也不能落後。
前面那些人還沒想到,後面居然花錢在市井中僱傭閒漢過來捧場,一時間衙門門前熱鬧非凡,好似集市一般。
“那邊好大的陣勢,又有騎馬,又有轎子,難道是進爺來了”
“扯臊,進爺難道你不認得”
算計着人已經差不多來齊了,衙門另一邊的街道上騷動喧鬧,一隊人出現在大家眼前。
兩邊各有十幾名漢子清出道路,兩名身穿對襟比甲的年輕人騎馬在前,後面一名穿着員外袍的中年人,在這中年人身後又有一個四擡的轎子,轎簾和窗簾都是用竹簾遮蔽着,不知道里面做着什麼人,這轎子後面,又有兩騎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