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位俏麗女子從翠花樓之中走了出來,奇怪的是,與翠花樓姑娘的極盡奢華不同,這位姑娘的穿着非常樸素。
更奇怪的是,這位姑娘從翠花樓出來之後,繞進了一條荒無人煙的小巷。過了大概一會兒,走出一位燕窩深陷、頭髮金黃金黃的西域女子。
西域女子扭着腰肢,往西北邊的西禹門走去。西禹門是西域往來經商之人的必經之門,人流量大,多西域人,因爲語言、文化不通原因,管理出入的官府人員也只是嚴格查看進城人的資料,出城的人往往隨意問一句就放行了。
容貌豔麗的西域女子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女子說話語調柔和,負責查看資料的士兵笑得兩嘴歪歪,資料也不查了,直勾勾地看着他,嘴裡說着“姑娘,您慢走!”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聲夾雜着怒氣的喊聲:“不許走!”
西域女子嫵媚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撒開腿準備跑,可是沒跑兩步,就被一股大力帶了回來。
謝青風揪着她的領子,硬生生地把“她”給拖了回來,一把扯掉“她”的金黃假髮,喝道:“又跑?這次連招呼也不打。你就說說,我謝青風給的條件你哪點不滿意。”
正在出城的人,守在城門邊上的士兵,皆頻頻回首,想知道銀甲統帥謝青風和這位美麗的女子有什麼糾葛。
顧城小聲說道:“統帥統帥,人都找到了,回去好好說,別在這,否則明天你的風流名聲就傳出去了。”顧城這邊小心翼翼地推搡着謝青風,又回頭大聲喊道:“別看別看,謝統帥和自家小娘子鬧矛盾呢。
謝青風:“……”
謝府。
謝青風板着臉坐在椅子上,瞪着蘇橋,只說了一個字:“說!”
蘇橋看着他握成拳頭的雙手,心裡有點害怕,打着腹稿,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一旁的沏茶的徐管家倒是說話了:“少爺,老徐說句公平話,別怪老徐多嘴。破案雖然要緊,可是蘇公子若是不願意留下來,你怎麼強留也沒有用。蘇公子也不是犯人,你這麼強行將人抓回來,犯了律法的是你呀少爺。”
從西禹門回到謝府需要一段路途,謝青風最初的怒火也已經消退了一半,此刻聽徐管家這麼說,看見蘇橋頂着凌亂的妝容,可憐兮兮地坐在對面,也覺得自己的做法太不對了。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一些,“你真的想走……”
蘇橋本來準備一肚子話,想要和謝青風槓到底,沒想到謝青風態度忽然軟了下來,反倒讓他有點不知所措,“啊?我是想走……我真的鬥不過光明堂的人。”
謝青風低着眉,看起來有些失落,“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我不希望京都再無緣無故地死人了……”
蘇橋第一次看見謝青風這個樣子,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解釋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又聽見謝青風說道:“你兩手空空的,這麼走也不成。你這段時間也幫了不少忙,你再住一晚,我讓人給你備點路上的乾糧,你休息一晚,明天再走也可以。或許……你急着現在走,也可以走。我沒有什麼權利攔着你。”謝青風自嘲地笑了笑,走了出去。
謝青風走出房門,心中有些失落,早晨聽見顧城來報,看見蘇橋喬裝打扮往西禹門走,怒從心生,第一反應不是少了一個辦案能手,而是想蘇橋爲什麼又要不辭而別,有什麼委屈的事情不能告訴自己聽,不能讓他幫忙解決。
謝青風忘記了,他謝青風向來自負,以前從不求人,這個方法行不通,他會想別的辦法,這個人沒有用,他會想到另一個人。而這一切,在他和蘇橋漸漸熟悉之後,慢慢改變了,有了蘇橋在身邊,他覺得做任何事情,都多了一個可以分享的人,每當他疑惑的時候,也會有那麼一個人,爲他推開重重迷霧。
他不希望蘇橋走。他不能忍受蘇橋不信任自己。這種不屬於謝青風的情緒悄然生長,徐管家剛剛一番話,點醒了他,他才驚覺自己的改變。他擡腳踹向門前的一棵歪脖子樹,離開了府邸。
蘇橋獨自坐在房中發愣,心裡想,謝青風怎麼忽然開竅了。蘇橋本以爲自己能夠突破自己對光明堂的恐懼,可是花子奕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霎那,他還是打起了退堂鼓。這些日子和謝青風相處,蘇橋覺得自己謝青風絕對是自己喜歡的那一款,若不是光明堂,蘇橋想,自己撒潑打滾都要留下來。
蘇橋聽了謝青風那番話,心中又有些範猶豫,猶豫了一會,又在心裡罵自己,什麼時候像一個娘們一樣婆婆媽媽了,明天一早睡醒就走!
蘇橋想不到的是,一覺睡醒之後,他並沒有走成。當他坐在謝府大廳吃早飯的時候,顧城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大喊:“蘇公子!溫百鳴死了!”
蘇橋還沒有送到嘴裡的勺子“吧嗒”一聲掉回了粥裡,“我就漏看了一天,兇手這麼會撿漏。”自己盯梢了這麼久的一個人,一夜之間變成一具屍體,蘇橋頓時把恐懼拋到了一邊,同顧城一道往溫府去了。
蘇橋趕到門口的時候,溫府已經被一羣官兵圍住了,顧城領着蘇橋來到了溫百鳴的臥房,謝青風黑着臉靠在門框邊上,仵作跪在牀前,細細地檢查屍體。
蘇橋遠遠便望見了半截屍體,瞥到溫百鳴胸口一大片的血紅色,心中瞭然,“心臟沒有了?”
謝青風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
“你之前混進來盯梢,看見了什麼?”蘇橋想起謝青風和自己說過,找個會武功的小丫頭混進來服侍溫百鳴,並保證溫百鳴的安全。
謝青風搖了搖頭,說道:“到現在也沒有消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謝青風話剛剛說完,一名銀甲衛匆匆走了過來,衝謝青風報:“統帥,歐陽大人來了。”
“歐陽大人是誰?”蘇橋問。
“京兆尹,溫百鳴身份特殊,他來也不奇怪。”謝青風一邊說,一邊走了出去,結果還沒有走兩步,就看見一片紫色的衣角從拐角處飄了出來,“謝統帥!”一個帶着焦慮不安的聲音,隨着一個腳步有些踉蹌的身影一同而至。
年過半百的歐陽奇跑得氣喘吁吁,也顧不上禮節,抓住謝青風半邊衣角,喘得有些說不上話。
“歐陽大人,不要緊張,慢點說。”謝青風看起來和歐陽奇關係不錯,並沒有介意歐陽奇把他的衣服抓得皺巴巴的,反而伸手去給這個有些清瘦的官員拍背順氣,“仵作已經在檢查屍體了,我也派人詢問溫府之中最近有何異常。”
“不是!”歐陽奇擺了擺手,“京兆府已經亂成一團了,我今早起來,被人放了冷箭!”
“冷箭?!”謝青風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隨後習慣性地摸了摸歐陽奇,以確定他一點事情都沒有。
“我沒事。放箭的人不想殺我!”
謝青風驚訝的神情變得有些迷離,放箭不殺人,那是怎麼回事?
歐陽奇順了順氣,說道:“箭上有一封信,信裡面提到了馬遠通敵的案子,說馬遠之所以敢犯誅九族的通敵罪,有溫百鳴和溫貴妃在背後頂着,事發之後,只拿馬遠頂罪。信裡面還有一列賬目,大致記載溫百鳴通敵得到了都少錢財,並指明這些錢財以及支出賬單都藏在何處。”
謝青風和蘇橋對視了一眼,顯然同時想起方素芬放在溫百鳴家中的東西,難道,這是嫁禍?
“方素芬不像是會嫁禍的人。”蘇橋看出謝青風的想法,想到這幾日與方素芬的相處,她看得出,方素芬是一位心懷坦蕩的女子,他不相信方素芬是無緣無故嫁禍,這更像是復仇。
“你向皇上稟告了?”
歐陽奇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一般,“用不着我稟報,天才剛剛亮,也就是溫百鳴死訊傳出來的時候,京兆府牆壁上就貼滿了紙條,內容和我收到的那封信的一樣,被一些早起的人看了去,現在傳得沸沸揚揚。你也知道,溫大人……這,這行事不檢點,百姓對他怨言頗多,一干人在京兆府門口唱歌,要我給個說法!我還是從後門溜出來的!”歐陽奇說完一臉委屈。
謝青風沉默着不說話,他和蘇橋對溫百鳴的死因心知肚明,但是事關種種邪術,又不能這麼大張旗鼓地說出來。
“先把方素芬偷偷抓起來,她和光明堂的人是一夥的,經常來找她的恩客,據說是一位神秘商人,我上次不小心撞見了,其實是光明堂的人。先把方素芬扣在手裡,我們纔有籌碼。”蘇橋用謝青風才能夠聽見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
謝青風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蘇橋以爲他會問“你怎麼那麼肯定你見到的人是光明堂的人”,蘇橋已經準備到一個非常扯淡的理由去圓這件事,萬萬想不到謝青風問了一句:“你不走了。”
蘇橋一愣,想起自己好像是要出走來着,話都放出來了,還是先不走了,“再說吧,先去翠花樓,翠花樓。”
站在一旁的歐陽奇頭冒黑線,怎麼這兩人商量了半天,是要逛窯子,逛窯子醒醒神?
歐陽奇是個老古董,覺得這麼着實在是不妥,手還拉着謝青風的袖子:“賢侄,你這是……”
“奇叔,你先了解一下情況,回頭好回稟聖上,我和蘇公子去去就來。”
歐陽奇:“……”
謝青風帶着蘇橋火急火燎地衝進翠花樓。
大白天裡來恩客,春香媽媽看見男人,臉上立馬堆出了笑臉,看見來人是小喬姑娘的恩客,笑容有些僵硬,畢竟小喬姑娘不見了。
再看,穿着官服,我的媽呀,銀甲衛統帥!驚訝之色還未褪去,又看見了蘇橋,這個公子哥長得真好看,和小喬姑娘有點像……
春香媽媽的表情千變萬化,人跟傻掉了似的。
蘇橋對翠花樓輕車熟路,領着謝青風,越過春香媽媽,徑直往方素芬的房間走去。
已經闖了翠花樓,謝青風就更不會文質彬彬地去敲門了,一腳踹開了木門,一雙紅色的繡花鞋停在兩人的面前。
蘇橋嚥了口口水,順着繡花鞋往上方看去,一根白綾將方素芬掛在了半空中,原本俏麗的容顏已經是一片死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