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瞧着眼前氣勢洶洶的衆人,和站在最前方的牡丹,還有她身前的小丫頭舉在她面前的白嫩嫩的手腕上四條紅印,很有想撫額哀嘆的衝動。
她不過就是依着爺的命令攔下這些來尋事的人罷了,可沒有人告訴過她,是否“可以”不小心弄傷了其中的某位,也沒有人告訴過她,如果這“不小心”的對象還是之前十分得寵的那位的沾親帶故,又該如何。
不在其位,不謀其職,這麼多年下來圓圓第一次知道,當一個姑娘夫人的丫頭居然如此,麻煩。
以往在爺身邊時,誰敢如此這樣大聲對她?別說是這些門裡的女人了,就是江湖上那些走路帶風的大俠們見了她,還不是要彎了腰問聲好?
虎落平陽被犬欺?不,她想她真的只是跟錯了主子,她該怨恨爺居然就這樣將她丟給了這麼個女人。
她想,等到這次的事情結束了,她一定要去求爺,將她調回去。
她可以爲此改許多壞毛病,比如勢利眼,比如會拿了哪位夫人的好處幫着說幾句好話,再比如……
可是不管怎樣,也得先把眼前這件事情處理了才行。
她回神,但瞧了一眼眼前的情形後,還是忍不住想要搖頭。
她現在該怎麼辦?
她看見人羣裡有曾經對她獻媚過的女人,也看見私下偷偷塞給她銀子的夫人,可是現在,她們都站在了她的對面,因爲她現在的主子,沒人再將她看成是“露兒”。誰都知道,包括她自己心裡都明白,她不再是那個可以在無雙門裡呼風喚雨的“露兒”了,她只是“軒轅憐”身邊的一個小丫頭。
“大清早的,怎麼有這麼多人聚在這兒?怎麼都圍着圓圓吶?難道不是來看我的?”突然,一道淺紫色的人影攔在她身前,一頭隨意披散着的長髮隨風飄揚,讓那背影看來如此纖細。
姑娘?!
見到憐兒,衆人各有不同的神色。憐兒也不一一細瞧,直接往那手臂還舉在半空的小丫頭瞧去。
“這是怎麼了?”她轉頭問圓圓道。
圓圓還在支吾着想怎麼開口,牡丹已經先行叫嚷起來。“姑娘,今天我們特意一起過來給您請安,這丫頭倒是好,硬是攔在門口不讓我們進!這也就算了,還要動手拉我,幸好福佑幫我擋下,你看看她手上這印子,多唬人吶!”
憐兒抽空回頭,瞧了那一臉虛僞做作害怕樣子的牡丹一眼。“哦,是嗎?”
她神色如常,沒有人見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波動。
牡丹見她一臉平靜,不禁有些惱,一手在背後給她身後那些女人做了個一起上的手勢,一邊又擠了兩滴眼淚出來叫道:“本來人家只是想找姑娘聊天,卻受了如此無禮的待遇,姑娘,仗勢欺人也不能是這樣啊!你將我們全都攔在門外也就算了,還讓個丫頭出來如此無禮,姑娘,牡丹真是好委屈呢!”
後面的女子迎合着,一言一語明指暗示着憐兒的不是,吵得她頭疼。
仗勢欺人……
她舉起一手,示意都先靜下,才又開口道:“各位來者是客,都堵在這兒也不成個樣子,要不先去廳裡坐坐?我聽牡丹你和圓圓都說一下當時的情形,弄清了來龍去脈我纔好說話,你們看如何?”
牡丹手一揮。“姑娘的門廳,稍候再坐也不遲,至於來龍去脈……姑娘莫不是打算包庇了這丫頭不成?你看福佑手上這紅印都在,還要聽她說什麼?姑娘,您是正得爺寵,可也不能沒了天際!六十年風水輪流轉,姑娘這話總該知道吧?就算今時今日牡丹我是比不得姑娘您,但我們可都是服侍爺的人,姑娘您這麼做,是故意給我們瞧的麼?”
憐兒覷了她眼,嘴角含笑,原來就是尋事,那不管剛纔圓圓是否做過什麼還是沒做過什麼,這些人都不是準備善了的。
嗯,真是湊巧啊,那人前腳才走,後腳這兒就給鬧上了的。
她又看了眼身後低垂着頭沒準備多加辯解樣的圓圓,心下一算,笑道:“牡丹姑娘這話說得,倒是讓我心中駭然,原來民間傳說不分青紅皁白,可能就是這麼個來歷吧?福佑手這麼舉了半天,也該酸了吧?手上的紅印我自然也是看見了,正因爲看見才更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是我偏幫了圓圓,實在是圓圓來頭不小,她可曾是你們爺的貼身侍女,如果真是那麼不知規矩的,你們爺能留着她在身邊伺候?”
擡出了那人,一時各女子也都悶了聲。
“圓圓,發生了什麼?”她半轉身,問道。
圓圓心下也在思量,姑娘她這會是唱什麼戲。爺是吩咐過她,等這會她們來鬧時就丟給憐兒處理,可他真的沒有告訴過她圓圓,因爲她而鬧起來的事情,又該怎麼辦。
如果這羣女人們來鬧,不過也就是爭風吃醋的事情。可現在她在裡面,扯得可就是姑娘不懂管教縱容手下鬧事……
“……姑娘,她們先前一大幫子人擁進門說要找姑娘您,我就說姑娘您這會不在,讓她們晚些再來,牡丹姑娘不信,硬要帶着人往裡闖,說在客廳候着您回來,言語間有些對您的不尊……我瞧着像是,像是來鬧事的,更不敢讓她們進來,於是拉扯間,就不小心,弄傷了福佑,的確是圓圓的不是。”圓圓斟酌着說道,一邊說清了事情的經過,一邊也算是完成了爺的吩咐。
可是她也準備承擔下了自己的責任。她不相信,姑娘她會在這時候幫了自己,這麼多的人,姑娘肯定會先自保吧?看看那些曾巴結過她的,圓圓告訴自己,不要多做什麼指望,了不起回頭去爺那兒領一頓責罰就是。
“哦……”憐兒點點頭,回身對着一臉“我就說我沒有錯”樣的牡丹,突然一笑。“牡丹姑娘也讓我覺得難辦呢,你看先前你急着要去我那兒坐坐,這會我請你進去了,你卻又說不着急了……牡丹姑娘,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來找我聊天還帶着這麼些人,還怕我會欺負到了你不成?”
牡丹冷冷一哼。“這可就難說了,要不是之前福佑替我擋下了,這會我還就真被欺負到了。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欺負到了福佑不也就是欺負到了我?姑娘也就別扯這麼多了,圓圓到底準備怎麼處理!”
憐兒一聽,立刻搖手拒絕。“那可不行,我怎麼可以責罰了圓圓?她也是爲了我好才這麼做得不是?也照着牡丹姑娘你的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欺負了圓圓也就是欺負到了我,我幹什麼要平白就給你欺負了呢?唉唉,何況牡丹你愛放自己的狗到處亂跑嚇着我家的丫頭,能怨誰呢?你看這會我可給你嚇着了,你又準備怎麼賠我不是呢?”
“姑娘,你是就打算護着圓圓了?”牡丹聞言,氣得俏臉通紅,一手指着憐兒的鼻子怒道。
憐兒呵呵一笑,按下那快頂着自己鼻尖的纖指。“牡丹姑娘自重。要不要責罰圓圓我之前就說過,要看情形而定,既然圓圓所爲在我眼中夠不上需要責罰的邊,我自然也無法命她如何。牡丹姑娘這麼直咬着不放,到讓我覺得你,有尋事的嫌疑呢。”
牡丹一咬銀牙。“既然姑娘非要這麼說,那我就是來尋事了,怎麼着!今日裡,我就非要這丫頭給我賠禮才行!”
卻怎麼知憐兒見此,滿意拍手。“太好了,我還就怕牡丹你不願承認了來鬧事,我倒不好收場呢。”語畢,臉色一整,冷道:“既然敢跑來我這兒鬧事,也要有了能不能平安回去的打算!圓圓,草正,給我拿下牡丹。”
草正立刻領命一把抓住牡丹,順便一手捂住她想要尖叫的嘴;圓圓一個閃神,有些猶豫得拉住想要上前救主的福佑。
憐兒走上前一步,對着在草正手裡說不出話掙扎不休的牡丹,森然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欺負?很好恐嚇?會讓你隨便一嚇就聽了你擺佈?所以就這麼貿貿然跑來我的地盤撒野?牡丹,有膽量是件好事情,可你不過就是有膽無謀。”
她盯着牡丹,突然又一笑。“牡丹,你想找圓圓報復她欺負了福佑是不是?嗯,來,公平一點,丫頭和丫頭去鬧去,你也別爲了她們強出頭,我這會給你個好藉口,等你家爺回來,你要怎麼告狀,都由你。”
她突然一拳猛擊向牡丹的腹部,這嬌弱的歌女何曾受過這樣的遭遇,一口酸水就要嘔出,卻被草正死捂着口,只能再吞下;面上又是冷汗又是淚水的,生生弄糊了出門時精心裝扮的妝容;只剩下一雙眼睛還能派上些用處,徑自用着自認爲最惡毒的眼神死死瞪着造成她現下如此狼狽的罪魁禍首——
可惜那某人根本就沒打算甩她,做完了從一開始看見那張讓她有不爽聯想回憶的神情後就很想做的事情,憐兒甩甩手,吩咐道:“把這兩人丟出去,以後除非無雙親自下令,不然我不想在這裡見到她。”
有着片刻的寂靜,在她身後,也在她身前。院子裡這麼大一羣人,包括來尋事的,包括草正、小年和其他服侍她的丫頭,包括圓圓,都爲着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失神。半響後,才聽見圓圓有些乾啞的回覆。
“是,是……”
大門被打開,有人終於能發出尖叫但立刻被丟出門外,大門又緊緊合上,門裡的衆人假意聽不見那些如同潑婦般的咒罵,院子裡仍是有些詭異的寂靜。
憐兒往前走了兩步,環視番衆人,笑了,一臉無害,乍看倒和那紫衣人的笑有些重疊,讓身前那幾個姑娘夫人的愣在原地。
“各位,不知今日各位到荷園來究竟所爲何事,在此憐兒也不準備多做計較,就權當了是來找我聊天喝茶,如果還有這份閒心的,裡面請,自然有好茶相迎……”說到這裡,她收了笑,滿是冷然地又開口道:“如果真下了恆心不是來喝這口茶,我這兒自然也不會多矯情什麼,大門在哪兒自然也該清楚。不過今日我醜話也就丟在前面了,各位也都知道自個兒的身份,見了我該怎麼尊稱這代表了什麼不用我多說你們心裡也該明白,我想各位都不是傻子,今日之事我說了我可以不計較,但下一次,敢冒犯到我頭上的,我會讓她比今天的牡丹更悽慘!如果誰不相信,我歡迎她來做試驗!”
她頓了頓,又笑了,像剛纔那些狠話一句都未曾說過般和氣地笑。“那,現在可有誰要進來喝茶?”
稍晚些時候,待那些人都虛應完了走乾淨了,草正她們開始挑揀先前採摘的蓮子、紅薯她們在收拾一屋子的雜亂、大褂忙着去燒甜湯時,圓圓終於抽到了空閒一人來找憐兒。
“姑娘……”她默不作聲地站立在憐兒身後,良久輕聲問道:“爲什麼攬下了這責任?牡丹她還算是個得寵中的人,又一向小心眼,今日你這麼對她,他日她必定會報復姑娘的……”
坐在書案前不知在塗畫什麼的憐兒半擡頭,往後瞧了一眼。“我沒有讓人隨意欺壓的習慣,就是這樣。”
圓圓默然不語,半響,微不可聞的細語從她脣間傳出。“謝謝姑娘。”
憐兒隨意揮手,又埋首於自己的努力衆,像是毫不在意圓圓。
聽見身後腳步聲遠去,憐兒丟了筆,靠在椅背上冷笑。
幫?
圓圓一直都自認是無雙的人,對她也一直存有偏見,既然她必須得在這無雙門內呆上一段時日,有個隨時會反叛自己的人在身邊可不是一件聰明事,今天這麼做,不過也就希望日後圓圓就算不幫着自己,也至少會看在今天的出手相助上手下留情吧。
何況,她看牡丹的那張臉,真的無法心平氣和。
那麼相似的驕橫,好似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嘲諷……
不,不一樣了,她早就學會了自我保護,今日別說是個像那人的牡丹,就算真是那人在自己眼前,自己也已經不會再像當年那樣無措地吃癟了。
現實給她上了最生動又殘酷的一堂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