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三刻, 一前一後兩條人影出現在通往荷園的小徑上。
當前一人一身淡紫,腰間別了塊鑲了紫玉的木牌,年輕的臉龐英氣逼人, 只是臉頰處那天生的酒窩讓他看來給人有些不成熟的錯覺, 可他偏是無雙門門主最信任的兩個手下之一, 空兒;身後那人一身月牙白長袍, 頭上隨意簪了根玉簪, 腰間懸了塊玉嚴卯,舉止間優雅高貴,眉目間一片溫和, 一舉一動別有一番風味,他卻是那瑞安王爺趙康。
趙康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緩緩走近荷園, 一擡頭, 先被大門上那頭咧嘴笑得抽搐樣的白豬頭像給嚇着。
“……這豬?”他遲疑了一下, 還是問向身前給他帶路的空兒。
空兒眼中也似有羞愧,略思考了下措辭纔開口答道:“這, 姑娘她覺得門口的風景太單調了一些,所以就做了些修改……”
趙康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繼續往前走。
荷園……曾聽說過,那人有一塊禁地, 就在他無雙門的碧落中, 叫“荷園”。軒轅將那地方守得很緊, 聽說從不曾有人住進過那地方, 雖然讓人按時打理, 卻一直都是空着的。
然後,那女孩出現, 立刻住進了荷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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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以爲,不過是軒轅他愛扮真,所以才讓這女子住了進來,如今看見門上這豬像,他是真訝異了。
軒轅,竟會同意有人如此“改善周圍環境”?
趙康從來沒有相信過,關於這個叫“軒轅憐”的女子真是那人。他現在樂衷的就是揭穿這個軒轅費心經營的假相,所以他考慮事情,最先就將這個所謂的“憐兒”,放置在了“軒轅虛假的情人”這一份子上。
卻越是如此,越是給了他不小的疑惑。
於是,在走入荷園,迎上出來“見客”的憐兒剎那,他真是重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個女子。這一次,真正是純粹的好奇了。
不漂亮,眉目也不見得有多精緻,這對看慣了美女的他而言,依然是小小的不解。按說,軒轅所見的各色美女,不見得會比他少上多少;按說,軒轅該知道,想要哄騙過了他也該找個有些說服力的女子來假扮纔是;按說,這女子真的應該讓他感覺失望,可爲何今日,他卻覺得有些不同了?
什麼不同?
他輕顰眉,稍一思考,明白了。
第一次有這麼個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明確地表現出不耐。
他是誰?
他是這大宋王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瑞安王爺,趙康。
他身邊,多的是奉承巴結的奴才,當今皇帝看見他就算滿心有那個什麼想法也要無奈何繼續假笑着扮演什麼兄親弟恭的假相,即使是軒轅,也不過就是暗地裡鬥來鬥去鬧個半天,就算是倔犟如葉峰,至少也是低了頭的——可是,這個現在名叫“軒轅憐”的女子,雖低垂着頭看似謙恭地行着禮,她的眼中卻是十分明確的,不耐。
哎呀,這可真真是難得的事情,這比門口那大白豬頭像,更讓我們的瑞安王爺趙康吃驚。
他瞧着她行完禮後用客氣卻冷淡的口氣送了空兒離開,有些疏遠地請了他去花廳,沉悶着不吭一聲地用“帶路”爲名義徑自走在前頭,落了座請了茶後便是……相對無語。
好吧,其實是她用着最認真地態度研究着茶碗和碗裡的茶葉末末那樣子,堵得趙康有些開不了口。
呃,難道她就真不擔心得罪了身爲王爺的他,繼而落個什麼罪名?趙康不怎麼認真地想到。
她無話,他卻本就是來找事的,怎會無話?
他站起,走到窗口,假意欣賞着窗外的景色。“荷園不愧是軒轅最重要的園子,這裡風光真好。”
身後無人迴應。
他微側身,瞧見那原本該叫“露兒”如今據說改名成了“圓圓”的丫頭正用指尖頂那軒轅憐的背脊,讓她借勢索性攤上桌面,不動彈。
他脣角微揚,這就是上回鎮定自若得聯合了軒轅將他小小戲耍一番的軒轅憐?現在瞧來,倒更像是個有些在賭氣的女娃娃。
嗯,賭氣……對,就是不痛快的賭氣模樣,莫不是和軒轅鬧上了?
他邊尋思着,邊隨意打量室內,突然一樣物品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眼中微詫,往書案處走了兩步,挑開做裝飾用的珠簾,捧起放在案上的琉璃盞。“這……這是軒轅贈給你的?”
憐兒聞言擡頭,才瞧了一眼,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先是俏臉微紅,立刻又成了怒容。她偏了頭,笑道:“王爺說笑,我這裡什麼東西不是他給的?”
這笑,真假……
“如此這麼一說,本王倒是才發現你這兒可都是頂尖的東西,難怪軒轅他總說你是他放在心頭疼愛的了。”趙康像是沒有注意到這笑,一副認真打量四周的模樣。
可是,軒轅的心不在這些東西上頭。他們兩人心裡頭都是明白的。
趙康和軒轅相識了那麼久,些許小習慣他還能不瞭解?軒轅對自己女人一向都是好的,是願意用了大把的銀子砸下去的——女人有時候就是願意如此相信,男人對自己的真心和他願意付出的銀子成正比——所以就是被軒轅這些銀子砸死的女人也是不在少數。
細細打量過這間花廳,趙康瞭然又有些疑惑。看着這些貴重的擺飾,照說這女子和外面那些供着的差別貌似也不大,可爲何他卻總有一種“這女子對軒轅而言必定非一般”這種感覺?
因爲,他們在盡力給他這個錯覺?
“呵呵,”正想着,耳邊卻聽見憐兒輕笑。“王爺和無雙倒有個共同的性子呢,將這些個感情認定了是金錢堆砌出來的。”
趙康一怔,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什麼都不明白。細想一番,決定爲了種種理由不恥下問。“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王爺爲什麼覺得,無雙對我是好的?”憐兒站起,繞着桌子轉了一圈,停在那珠簾處遙問道。“因爲這些名貴的東西,所以王爺就下了這個定論,無雙他對我是好的?”
趙康偏頭,略一思考,點頭。“差不多吧。我是第一次看見無雙將個地方費了這麼多心思來佈置,如果說他對你無情,這真是讓我怎麼都信服不了的了。”
“那王爺爲何而來?”憐兒突然直白地問道:“如果王爺真信了我和無雙的事兒,王爺爲何來此?”
瑞安王爺畢竟是見過場面的王爺,微一呆後立刻整了心思笑道:“這話倒是讓本王難做了。嗯,該怎麼說呢?來此見你,更多的還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吧。你可以認定,本王不過就是對於軒轅他放在心頭的女人起好奇而已,既然他說是你,那就是對你好奇了。和軒轅相識至今,一直都覺得這人是個沒心沒肺的料,突然聽說這種人心裡居然還藏着個珍愛的……你說,本王能不好奇麼?”
憐兒聽了,低了頭冷冷一笑。撩開珠簾緩步走至趙康身前,擡了頭,環視周圍一番後她將目光定格在那貴公子掩飾了所有隻剩溫和的眼。“王爺,這就是當時我要離開這裡的原因。我要的是無雙他的心,可是,我看不見他的心。王爺,您覺得這裡是他用了心的嗎?我想做爲一個女人,要得不是榮華富貴,而只是能和我交心的、能夠相守一生能夠眼中只有我一人的男子而已,王爺,您說無雙能做到這一點?他不能,他也不可能,所以我纔會逃開他……跟在他身邊,任他擁抱我卻又看着別人,王爺,您不會明白這是怎樣的折磨,你們男人是不會明白的……那是會逼人發瘋逼人崩潰的……我不想變成那樣,王爺,所以我纔會逃走……可結果,您看,我又回來了,他給我打造了一個更精緻的牢籠。”
趙康垂眸,有些居高臨下地細細盯着眼前的女人不放,她目光毫不動搖,靜靜地任他近乎放肆地打量。
趙康突然笑了,從眼角到眉梢最後纔是上翹的脣角。
“軒轅他,一直都是別人眼中的璀璨。女人愛他,也恨他,恨他的多情,更恨他的無情……其實如果他真有什麼珍愛的,也不算什麼稀奇,本王的好奇也是純粹的好奇。可是你剛纔這一番話啊,這不是平常女子會有的想法,本王突然開始有些明白了軒轅所看中的是什麼。該說,如此應去了我的好奇才是,可是啊……”
他微彎了腰,伏在憐兒的耳畔。
“難辦了……本王突然,對你起了興趣……”
她皺眉,立刻又展顏一笑。“王爺,這不好笑。”
他站直,卻先看向守候在外廳的圓圓。“本王有話要問憐,你先退下。”
“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圓圓不敢走。
“本王的話,你不準備服從?”趙康不怒,只是挑眉,自有一番威儀。
“不,奴婢不敢,只是……”
“圓圓,你下去吧……無雙讓王爺過來,自然,是信任王爺的。”憐兒淡淡出聲,聽不出語調起伏。
圓圓猶豫一番後,咬牙退出,卻未將房門掩上。
趙康瞧在眼裡,笑道:“這丫頭倒是貼心,還是你記錄不好到讓人無法信服?”
“王爺還有什麼要說的,就說吧。”憐兒重新走回桌邊坐下,喝了口已經有些涼了的茶水,笑道:“特意令圓圓都要離開,看來這話還真是重要……莫不是,王爺準備鼓動我也反了無雙纔好?”
趙康在憐兒對面坐下,把玩着小巧的茶杯,緩緩道:“在這之前,本王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據說,無雙的心裡住的是你,那你呢?你,愛他嗎?”
憐兒指尖一頓,心中冷笑,哎呀呀這不是繞回了原題?不過就還是關於你懷疑這些個的事情,還非要弄得正經到攆走圓圓做什麼?
心中思緒百轉千回,臉上卻仍是笑道:“我啊……我不會去愛一個不愛我的男人,無雙他無法讓我感覺到他的愛,自然我也無法去真愛他。”
“也就是,你還不愛他?”
憐兒點頭。
“那爲何那日,你不願隨我離開?”
“因爲啊……”憐兒話音一頓,擡頭對趙康笑道:“怎麼想也不能麻煩到王爺纔是,不過王爺的好意憐兒一直都是記在心中,不敢忘。”
自然也不會忘記你給帶來的這麼多麻煩事情,還要包括你給葉峰和莫翔找來的隱患。
趙康只是對着憐兒也是一笑,不做答。
“那如果如今我再提出這樣的意見,你會做考慮嗎?”他側頭,像是小小思考了一下,才又開口。
她大笑,笑得甚至有些不雅地露齒。
似是無人在意。
“王爺,您該去和無雙商量此事……您是該知道的,這裡,是他做主的地方。”
“……憐兒,你可曾有過什麼事情,是一直都想做卻做不到的?”他突然換了個話題。
她怔忡,轉頭看向窗外,看向那浮着朵朵白雲的天際。
半響,她垂了頭,笑道:“既然是一直都做不到的,我還去想它做什麼?”
她等着王爺再次出招,不料趙康卻滿意一笑。之後,起身告辭。
“今日來,似乎讓你有所不快……憐兒,我們下次再見吧。”
臨出門,他突然站定了回首,對着憐兒優雅一笑,笑得看不出意味。
笑得憐兒周身一寒。
通往荷園大門的小徑旁矗立着一座假山,假山的背後是個小巧的亭子,被翠綠的竹林圍繞。紫衣人在那兒也不知已經坐了多久,只見身前放置點心的小碟早已空空,那紅泥小爐中的炭火已奄奄一息。
“趙康離開了?”他擡頭,問道匆匆走進亭子的青兒。
青兒點頭。“剛走,我瞧見王爺離開。”
無雙微偏頭,身後的圓圓上前一步。“那,爺,圓圓回姑娘身邊去了。”
他點頭。“去吧,……去吧。”
待得圓圓走遠了,空兒湊前。“爺,爲何王爺要趕了圓圓出來?”
無雙站起身子走至亭外,負手而立,讓空兒等了片刻後纔開口。“他啊,自然不會說什麼好話,也不知道是想給我些誤會,還是想讓憐兒誤會……沒準兩樣都要鬧一下他才甘願吧。”
“爲何王爺非要如此執着在姑娘身份的事情上?”空兒繼續滿足好奇。
無雙也不知是心情較好,還是在思考別的事情,今日特別開恩般滿足着空兒的好奇。“其實他不過就是不甘願罷了,連我都有了心上人,他卻沒有。他啊,就是不喜歡輸人……若是別的事情,讓他一步也就讓了,大不了別的事情上頭賺回來就是……可唯獨這事,不能說啊……”
空兒青兒同時垂下頭,跟在爺身邊那麼久那麼久,他們明白“不能說”的,是哪件事,是,哪個人。
無雙似是想起了“那人”,想得有些離了神,卻最後在不知不覺中眼又飄回那大門緊閉的荷園,脣畔,是不自知的笑。
不自知啊。
我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每次特別忙忙到知道應該沒空應該已經脫力時,卻有了大好的心情想寫文想更新想開新坑……(哎呀,各位可以當作沒有看見最後那個想),於是頂着兩黑眼圈和渾沌的大腦,我又再次打破了自己“考完試再努力更新”的誓言,先來填坑了。至於那考試……請各位祝我作弊成功,話說不作弊的不是學生,我一直履行此信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