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了那話在她面前,卻像是從來沒有說過一般,依然幾乎每天都到她那兒報道一次。她也像是從來沒有問過他或好奇過什麼,依然優哉優哉每一天。
第一個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柳纖雲。
柳纖雲,柳夫人,無雙所有女人中留在他身邊時日最長的一位。她原本是金陵城裡連續三年的花魁得主,自□□那日被無雙包下後就此跟了他。
從房內到花園,圓圓已經將柳纖雲的信息用最簡略的話向憐兒介紹一番。
圓圓這麼主動地讓人生疑啊……憐兒在心中暗想,爲何總覺得這言語間帶着三分的,挑撥呢?
容不得她多想,人已近在眼前。
“讓柳夫人久等,真是不好意思。”憐兒走至柳纖雲身前,客氣得賠禮。
“還好,一直都聽說荷園是整個無雙門內除了爺的歆園外最漂亮的院子,也都沒有什麼機會進來好好瞧瞧,今天倒是給了纖雲一個好機會。”柳纖雲起身對憐兒行禮後再落座,笑道。
“哦?柳夫人看了這麼會,覺得如何?”憐兒揮手示意擺放茶點的都退下,只留了草正和圓圓在一邊——就算她不想,圓圓也會強硬地以“保護姑娘安全”爲由留下吧。
“的確是漂亮,讓纖雲真是好生羨慕姑娘的服氣呢。”柳纖雲假意四周瀏覽一番。“黃泉和碧落大大小小這麼多院子,的確只有姑娘這兒的是最具了心意的。小巧而精緻,四處的景色隨着季節變化而更改,可見當日老門主是真的在這院子裡花費了心思。”
“哦?柳夫人見識過得,看來還真是不會少呢。我也是早就聽說了黃泉和碧落的小院子每個都有着自己的風格,也早就想着要去見識一番,可惜被無雙一直禁止着外出,都沒有機會呢,他總說擔心我的安危,卻全然不顧我的好奇心。”來這裡的無非是兩種,好奇或是探訪。眼前的這位雖不知來意爲何,但絕對不會超出這兩者之外,與其合着她繼續四處亂扯,還不如給她個提示,轉到正題。
“……這倒是,爺對姑娘的一片心意,看在我們眼中,還真是羨慕不已。纖雲來之前曾聽說過關於這荷園的來歷,不知道姑娘聽說過沒有?”柳纖雲眼珠一轉,又是笑意動人。
憐兒略一思考,笑道:“這些個當時無雙也曾和我說過,可惜我不怎麼感了興趣聽了都忘了,柳夫人願意幫我回憶一下,自然是好的。”
柳纖雲神色未變,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毒憐兒可沒有漏看,暗自記下,又笑道:“不過夫人難得來玩,光給我講故事有什麼意思?不如說說有什麼新鮮事情吧?我每天對着圓圓她們,都無聊得緊呢。”
“新鮮事麼?”柳纖雲略一遲疑,終決定當成是個契機而開口。“在這裡能有什麼新鮮事情?纖雲在門裡這麼些年,來來去去談的也盡是那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不外乎是新進了的小姐是哪裡來的最近爺較疼寵誰這些個,哪還有什麼新鮮可言?不過最近……倒的確是有些傳聞,只是……”
柳纖雲取了帕子掩在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憐兒心中暗自好笑。
剛纔那短短几句話,這位柳夫人已經明示暗示了幾次關於她在這門裡的時間?也不知道是想提示還是警示。而這接下來的話,錯不了就是和自己有關,要得不也就是自己的一份“好奇”?
憐兒想,如果自己說了沒那好奇心,不知她會怎樣的表情呢?
心下雖這麼想着,仍是笑道:“夫人這麼說,不是存心讓吊了我胃口麼?聽到了什麼事情,讓夫人這麼欲言又止?”
柳纖雲又“猶豫”了一番,纔開口道:“是,是和姑娘有關的事情,所以不知道該不該說……”
“和我有關?”憐兒非常配合地表現出濃厚的興趣,還有虛僞的不安。“她們,她們都說了什麼呢?你知道的,無雙他一向都不願意讓我知道那些事情,怕我因此不開心……”
火上澆油,能讓無聊的事情顯得有那麼一些好玩,不是嗎?
何況,那人是巴不得這些事情都讓她知道纔對。
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知道,他沒準備讓她過安穩日子,他像是看不得她的自得其樂。
柳纖雲細細描繪過的雙眉不能自制地一抽,立刻又擠出了一副關心的笑容。“說起來,姑娘,這也都是一筆糊塗帳啊!你說在這裡的,哪個不是爺的女人?大家拼的圖的,不就是爺的那麼些注目?平日裡雖計較得厲害,但也都知道沒有誰真能進了爺的心,也算是維持着份假象,可是……自從姑娘出現,這份假象都要維持不住了。”
柳纖雲坐正身子,刻意用有些壓低的嗓音說道。
能在金陵城內最大的煙花場所坐穩三年花魁寶座,能在這美女如雲的無雙門內住了這麼些年而未被那喜新厭舊的軒轅無雙擯棄,柳纖雲自然也不是什麼愚笨的女人,她知道怎樣的謊話最容易讓人相信,那就是摻了真實的謊言。
“我,我打破了平和?不,柳夫人,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適時的不安與怯弱,讓她完美地詮釋着“被人寵愛的小女人”這個角色。
可是她真不明白麼?不,她很明白。
這些天那人過分勤快地來訪和虛僞到曾讓她暗笑的溫柔,在小年這些荷園婢女的眼中都已曖昧不清,何況是柳纖雲這些“有心人”?
那日他說,會有好戲開演,原來已經開始爲着人物上場做準備。那她是不是也該鼓掌一下,爲了他的“親自參與”?
那廂,柳纖雲非常滿意憐兒的不安樣,繼續下着狠話:“是啊!現下好幾個夫人姑娘的,都在那兒商議呢,說你搶了爺的獨寵不夠還要將她們都趕走,實在是太過分了些!既然你要絕後路,自然也不會讓你獨享樂,聽說,都準備聯合起來對付你呢!”
憐兒瞪大了眼,驚惶不安得以袖掩口,遮了那聲驚呼——不,是哈欠。
柳夫人自是看不見這些,她只看見了憐兒的慌張樣,於是在心裡滿意得笑。
好,很好,這會給我嚇到了,接下來你還不乖乖聽我擺佈?
於是起了身挪到憐兒身畔的位子上坐了,一副義憤填膺的親熱樣。“照我說來,也都是她們在胡鬧,爺的心意本就不是誰能去做主的,這還能都推在了姑娘您的身上?不過也就是找了個名目,想要給姑娘一個下馬威罷了!這也要說,是姑娘平日裡做人太和善了些,讓她們以爲姑娘不過是個軟柿子,可以隨便揉捏。”
憐兒受教樣不住點頭,一邊回頭對圓圓正色道:“圓圓你可聽見了呢,以後可要給我看緊些,知道有人要上門尋事,可別再讓那些個空閒得要死的閒雜人等進了荷園擾我清閒,明白了不?”
柳纖雲聽見那特意加重了口音的“再”和“空閒得要死的閒雜人等”,臉上是一紅又白,正巧對上回過頭來的憐兒,一時笑得尷尬,倒是憐兒一副落落大方樣。
“我這自然不會是在說夫人你,夫人不會多心吧?”
至此柳纖雲也只能繼續維持着個笑臉,畢竟人家那樣說了,自己還能說些什麼?何況她來此的初衷都還沒有達成,怎麼能就這裡計較?於是笑道:“不會,自然不會,我這兒心裡明白姑娘您的意思。姑娘您這麼吩咐下去是沒錯,可也會有些仗着自己還算得寵,可不會就這麼聽話離開……”說着,柳眉一擰,像是爲憐兒而愁。“像是那牡丹,平日裡就囂張跋扈目中無人慣了的,聽說這次起頭鬧事的就是她,姑娘你若碰上了,可千萬要小心應對哪!”
憐兒繼續點頭。“夫人說得極是!那依夫人所見,我該怎麼辦呢?”
魚兒上鉤了!柳纖雲勉強剋制了那快壓抑不住的得意,誠懇樣貼近憐兒低聲道:“姑娘,說到底她們仗着的不就是那人多勢衆?如果姑娘這兒也有可以撐起檯面的人物,自然就是不用擔心什麼了,你說是吧?”
話說到這兒,故意擡頭對憐兒一笑,示意眼前就有個可作盟友的人選,只要她開了這口一切自然好商量。
可惜眼前這個從頭開始就沒打算讓她如意過。
“哦!”憐兒恍然大悟狀一拍手。“我明白了,夫人所言極是,圓圓,等會你就再去問你家爺要幾個魁梧些的丫頭過來看門!”
“不,我這……”柳纖雲聞言,一愣,還待索性將話挑明說,只見憐兒已經站起身朝她笑道:
“柳夫人的話憐兒這裡先謝過了,可惜憐兒身子有些不適要先行離開,還望夫人不會見怪。不過夫人你完全可以再留一會,這荷園也不是隨時隨地都對外開放,你可以再喝幾杯茶品兩塊點心欣賞一下風景,畢竟你來一次也是難得……”
話說到這兒,柳纖雲也算是聽出來了,一咬牙,起身行了禮冷然道“不,我這也就告退了,姑娘自己保重就是!”
於是帶着自己的小丫頭轉身出門。
一路從荷園走回自己的留芳閣,柳纖雲心裡是越想越氣。本打着和這軒轅憐結成同盟的心思而去,怎知不僅沒有成功還被戲耍了一番!現在想想剛纔那女人的話,真是暗藏諷刺嘲笑在其中,這麼一想通,更是憤恨難平,又氣自己居然還受了矇騙信了她的假裝……
想她從出道至進了這無雙門,何時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再得寵的新人在她面前還不是禮讓三分乖乖叫聲“姐姐”?
只有這軒轅憐……
走到自家門口,小丫頭才推開門,就有等候着的迎上前來。“夫人,那人怎麼說?可曾聽了你的話不再想着爲難姐妹們?”
卻原來這柳夫人也非善類,背後在挑事的根本就是她,卻又想兩邊得利,既可以做了這些惶惶無主的姑娘們核心人物從此讓她們聽從了她,又想着能和那軒轅憐做了同盟能在爺的面前美言。
只是如今……
好你個軒轅憐,既然是你先不善在先,那我自然也沒必要對你客氣什麼!思及此,柳纖雲暗下了狠意,臉上已是一副悲哀樣。
“纖雲本帶着各位的一番心意而去,卻不料姑娘她不僅沒有容人的雅量,纖雲還被羞辱一番……纖雲壞了各位的願望,纖雲對不起各位姐妹!”說着,還用手絹假意按壓眼角,一副委屈又不想說的樣子。
衆多女子自是不依,非要柳纖雲說個清楚,拗不過再三,柳纖雲也就招呼幾人坐了下來,準備細細“敘說”從頭。
另一邊,憐兒這裡,柳纖雲前腳剛走,圓圓也找了個藉口出門,拐去了軒轅無雙議事的福院,對那人將剛纔所發生的一一做了彙報。
“哦?是嗎……”半靠在屏榻上的無雙聽得眉眼間俱是笑意,示意圓圓先行回荷園後對一直站在身後的空兒道:“去讓那人該怎麼就怎麼做,但再拖延下去都要沒了意思。”
“是。”空兒領命,快速走出暖房去完成無雙的交代。
無雙回憶着剛纔圓圓的話,在腦中勾勒出當時耍着小聰明的憐兒模樣,嘴角的笑,是他不自知的寵溺。
心中的期待倒是知道的,憐兒啊,接下來你可也不能讓我失望纔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