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的事情,不了了之。
很多人看見她趾高氣昂地走進了無雙門門主專用的歆園,卻沒有人見到她從那裡出來——從此也沒有人在任何地方見到過她。
——難道她不知道,爺從不讓女人踏足那地方?更別說還徑自闖進內屋……
——噓,不要說給別人聽哦,牡丹去歆園之前,曾經往柳夫人那兒跑了一次……
——我怎麼會去告訴別人!也是牡丹自己傻,得罪了姑娘不知道吃份教訓,還跑去柳夫人那兒撒野,柳纖雲會是什麼善良人認着別人爬到她頭上去撒野……
“謠言”在未擴散前,已經因爲種種的原因消聲。
她和他還是如之前那般,每日裡他都會去她那兒坐坐,一般都是晚上,偶爾也會早些過去和她一起用晚膳。
在旁人的眼中,這兩人就像那種已經結婚多年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話雖不多但交心。
他們只是有着基本的交流,但,交心?
就算無雙認爲他有意要與憐兒交心,憐兒此時也是不願的。
自然,自然。無雙也沒有認爲憐兒會如此輕易就與他“交心”,可是他的確開始好奇,當憐兒與他“交心”了的那天,她會是怎樣的嬌柔樣。
想到可能有的笑顏,無雙有些心癢難耐,於是笑得越發妖媚。
“爺,莫翔回來了。”快步走進福院書房的空兒站在無雙身後,輕咳一聲,低聲稟道。
無雙沒有回首,他面前攤着一副昨晚從憐兒那裡拿來的畫,憐兒繪的畫。
“哦?”他頓了頓,問道:“那日晚,你暗中跟隨他而去,覺得他做得如何?”
“全滅。”空兒考慮了一下,回答道。“簡直不像是他莫翔會做的事情。”
無雙有些冷意得笑。“他匆忙趕回必定是累了,你帶他去別館休息,我明日見他。”
“可是爺,你不是不知道莫翔的心急,他……”
“由得你多話?”無雙開口打斷空兒的急言,終於回頭瞧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他着急,正因爲知道,才這麼做。我想知道將這麼個人逼急了,他會做些什麼讓我瞧瞧。”
空兒聞言,張口欲語,雙脣幾次碰合後還是化爲一聲暗歎。“是,空兒這就去辦。”
“空兒,”無雙突然開口,喚住正要離去的空兒。“我知道你很想交莫翔這個朋友,他是個人才,不然我也不會花了這麼多的精力想要收服他。可是你也知道,我不會養一匹狼在自己身邊,你的這番心意,看來註定是要白費了。”
“空兒一切,都以爺爲尊。”空兒單膝跪地,正色道。
無雙輕點頭。“嗯,我知道。你去吧。”
身後傳來關門聲。
他的眼沒有離開那畫。
老實說,很醜。
白紙上直直畫着幾條豎線,間有橫條成縱橫,據說,這是竹子。
他一直以爲這個淡定從容的女孩就如她所表現出的一般,是雅緻的人兒,那日說自己不會寫字繪畫彈琴也不過就是鬧着脾氣,但這幾日交流下來……她真的不會。
她也從不掩飾自己的不會,她就那麼在紙上塗鴉,帶着小孩的心性般自由自在——無雙想,也只有那些個她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時,她的笑容中有着或許她自己都未發現的純真和稚氣,也有着讓人心憐的溫暖。
他時,她總是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所以他會靜靜地在一邊看她自由玩耍作畫,雖然這有些不符合他的一向強勢作風,但他不否認,他的確習慣並且有些喜歡上了這種靜靜瞧着她的感覺。
申時三刻,無雙從福院步行而出,向碧落行去,身後是無話的青兒和一臉凝重的空兒。
走至荷園門口,早有兩小丫頭在門口候着,手上各拎着個漆器做的食盒,見到了無雙忙屈膝行禮。
無雙也不看她們眼,示意空兒上前敲門,才一下,年糕就將大門打開。
原來他的天天造訪,讓心思細膩的圓圓早摸清了規律,早早就讓年糕在門口候着。
無雙心裡自然清楚,也不覺驚訝,徑自往裡走去,其他幾人忙跟隨在後。
一行人靜靜走入,門在他們背後悄然掩上。
戌時一刻左右,一抹黑影閃入碧落園林間,稍事觀察四周後,一個躍身越過荷園高牆,隱在院後的林間。
戌時三刻,睡房的門打開,無雙含着笑步出,候在門外的空兒青兒跟上,如往日一般,三人在圓圓的陪同下離開。
林間的黑影探頭,等四人的身影繞過了迴廊,他潛身至仍亮着燭光的睡房窗下,一指沾了唾沫後輕點開窗紙,藉着樹影大膽湊近往內瞧。
不一會,迴廊處有腳步聲傳來,是圓圓返回。
當圓圓推開門進了書房時,窗外已無人影,林間樹枝輕晃,兩三下。
“姑娘,該睡了。”
“等我這裡看完就去——哎呀,你要做什麼!”
房內,燭火突然熄滅。
“練武的人在暗中也是瞧得見東西,姑娘不用擔心我幫你穿錯了衣裳。”
間雜着幾聲輕呼和低語,約一盞茶功夫後,圓圓將某人丟上牀後關門離去。
迴廊上,躲在外頭偷聽了一會的小年她們吃吃笑着迎上圓圓。
“圓圓姐,姑娘又給你鬧了?”
圓圓很想瞪這幾個小丫頭一眼,可眼中也有着笑意,讓這一眼威信全無。“容得到你們嘲笑姑娘?”
“我們又不是圓圓姐你,自然是不敢的,所以只敢躲在這兒偷看唄!”年紀最小、長相甜美又深得憐兒喜愛的小年脆聲道。
其實她們也都知道,就算今日她們是在房內親眼瞧着憐兒被圓圓丟上牀在那裡嘻笑,憐兒也不會板了臉責罰她們什麼。這麼些日子下來她們早明白了憐兒的性子,不會像其他那些夫人姑娘們般故作矜持。
除了有人來時要做的場面文章,其他時候姑娘她更像是她們的朋友般,可以隨意笑鬧。
不過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怎麼說她們也是下人的身份,就算姑娘寬宏大量,無雙門的規矩卻是嚴厲的。
“好了,都別鬧了,我知道你們幾個想什麼。小年,今晚你值夜,其他幾個想散去就都散了吧,要玩博齒的也就去,不過別鬧得太晚,明日若給我看見一個個萎靡不振的,看我還會不會縱容你們。”
於是在各人的笑鬧聲和小年假意地哀叫聲中,衆人漸行漸遠。
子時,烏雲蔽月,夜空中連點星光都不見。
四周一片寧靜,偶有微風吹過林間樹葉的輕振,卻只顯得更爲寂靜。
守在外屋的小年打了個哈欠,眼皮耷拉。
自從上次牡丹來鬧事被姑娘趕走後,來這裡的訪客少了許多,可圓圓另有想法,知道這無雙門內衆女子之間地鬥爭激烈,往往明槍不行換暗箭,故此就令荷園的小丫頭們輪流守夜,好保夜間的安全。
這麼些時日下來,一個夜間上門拜訪的人也沒有,犯困的小年又打了個哈欠,在心裡懷疑圓圓是否有些過於緊張。
當她眯起眼打第三個哈欠時,房內的一扇窗被輕輕打開,一條人影滑入屋中,僅有的一絲聲響被那哈欠掩蓋。
她揉了揉眼,睏乏地站起離開,準備給自己泡壺濃茶提神。
聽見外面腳步聲離去,來人謹慎地在暗黑的室內環視一番,無聲息得走入內室,右手一翻,一把無鞘長劍已在手中。
他踏前兩步,輕揭開牀幔,長劍擱在憐兒頸下幾分處,正想開口,憐兒倒是自己睜開了眼。
“三更半夜,我不認爲我的臥室是閣下散步的好地方,”她的眼中晶亮,完全看不出一絲剛睡醒的迷濛。“我也不認爲我的脖子是你放劍的地方。”
“你沒有睡着?”蒙面黑衣人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有些低啞,此時更帶些謹慎。“還是聽見了我的聲音?”
“我不會武,只是一直都有失眠的症狀,如果你再晚個時辰前來,我就睡着了。”憐兒的眼低垂了一下,瞥了眼自己脖子上的劍一眼,飛快地重又直視蒙面人。“閣下半夜來此,有什麼重要事情麼?”
“你既然很早就醒了,爲何不驚叫?”蒙面人似乎對於憐兒的異常鎮定感到困惑。
“亂叫亂跳,然後讓你有失手傷我的可能?說吧,你來找我到底什麼事情?殺了我?還是給我一個警告?”憐兒顰眉。“想來警告是不會的,沒人會傻到給我一個去告狀的機會,如此天時地利人和之下,閣下是打算怎麼殺我?”
“我不會殺你的。”蒙面人左手拉下面巾,露出一張端正有型的臉。“今日如此,也是迫於無奈,煩請姑娘見諒,莫翔須借用姑娘請軒轅無雙答應一件事情。”
“原來我倒是那無辜的?”見他的動作和自報家門,憐兒心裡對他暗生一份好感。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
莫翔將劍移開分毫。“姑娘,刀劍無眼,既然之前姑娘如此明理,接下來也不要有什麼小動作方好。請你坐起。”
憐兒聽話地以最小幅度動作緩緩坐直,往後靠在軟枕上。“你找他,卻找到我這裡來?是誰給了你這個信息,說我能威脅到他?”
莫翔站直,但劍鋒未曾偏離過。“這兒都是他的女人,對你心懷不滿願意透露些什麼給我的,豈會是少數?不過……”他往外瞧了眼,傾聽漸漸靠近的腳步聲。“就算沒有人告訴我,我也知道。軒轅憐這個名字,在江湖上已經不是秘密,誰都知道軒轅無雙有個放在心上疼的女人,叫軒轅憐。更何況……”
他突然止了聲,聽着門外有些蹣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猛然喝道:“外面的小丫頭,你們姑娘在我手中!現在立刻去叫軒轅無雙過來!”
立刻外面傳來小年的驚呼,和跌跌撞撞往外衝的凌亂腳步聲。
憐兒嘆氣。“你嚇到小年了,她膽子很小的。”
“我以爲你會爲自己擔心一下。”
“爲自己?不,我想該擔心的是你。”憐兒頓了頓,輕笑道:“聽說的事情,往往作不得真。你今日會想着用要挾我的方式來和無雙談判,必定爲的是件重要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在無雙心目中,並沒有重要到可以讓他做出什麼犧牲的地步,你準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