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上帝爲你關閉了一扇門, 就一定會爲你打開一扇窗。沒有苦難,就不會重新去認識人生。
可徐家覺得上帝或許連那扇窗子都沒給他們開。
太過清楚自己的微不足道,除了抱怨命運的不公並沒有其他辦法可尋。徐家和許家的財力物力的懸殊實在太大, 官司?他們家打不起, 也等不起。經過這次房子的事, 徐家也算是明白了一點, 這人啊千萬不要爛好心, 指不定啥時候就惹火燒身了,同時他們也算知道了,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有錢人, 因爲這有錢有勢的人更加睚眥必報。
只是不知今後還有什麼樣的麻煩事等着他們,他們老兩口倒是老了, 也算是糊塗了一輩子, 可他們家的徐樂還小, 今後的路還很長,難道真的只有搬家才能免災嗎。可又能搬到哪裡去?就他們積攢了一輩子的積蓄在外地又能活成啥樣呢?
徐江海一口灌完酒杯, 冰涼的酒順着喉嚨直接流進心底,讓人無奈而心寒。
“和嫂子商量商量,你們還是離開萬城吧。”說話的男人撫了撫自己的長鬍須,語帶疲憊,“到別的地方去, 越遠越好, 只要能離開許家的勢力就好……我這輩子算是要葬在這萬城了, 沒有我在你們身邊, 許家至少不會再對你們做什麼, 都是我連累了你們。”
“秦兄……”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宋紅英把酥花生端上桌,並坐了下來, “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我們就是一家人。”
“是啊,秦兄。”
“我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只要我們老老實實,誠誠懇懇生活,我還不信許家能做出什麼事來。”要說徐家得罪過誰,那也就只有許家,只有他們家纔有那個能力來陷害徐家。
平日徐樂還要上學,自然沒有更多的心思在家裡房子的事上,況且他也無法做什麼,而他爸媽也得工作,往往爲了跑幾個地方諮詢、簽字什麼的都得請假,一家人這段時間都弄得焦頭爛額,忙忙碌碌的。房屋被佔的大部分人都已經把字簽完了,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家還有微詞,徐家的合同簽字也一直壓着,這眼看就要到截止時間了。
王家大哥的能力確不一般,之前他們說的再好那也不過是他們的猜測而已,無憑無據根本就是空話,那天他們商量完,人家就立即聯繫了萬城房屋管理局,要求調出十三年前徐家分房的詳細數據審查,審查結果果然不出大家所料,當年的確是將徐江海名下的房產又劃分了八十個平米出去,而這數據,正是秦林如今名下的。這下可不好辦了,這牽連到政府官員,王家大哥只怕也是沒有對策了吧,唉。
徐秦兩家一商量,最後決定不再糾結這件事了,兩家就分的兩處房子,將來等徐樂長大了這些都是徐樂的。
如此說着當然是好,以他們和秦林如今的關係來看,將來讓他名下的房子給徐樂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怎麼說呢,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將來的事誰也說不定,萬一,萬一秦林到時候成家有了孩子,那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不久,萬城政府便開始分發這次拆遷的賠償,每家每戶的農田按每畝賠四萬元,房屋平米抵平米的方式來賠償,每家最後雜七雜八的賠償下來起碼也有十萬元左右。這筆錢不算多,可也不少,大多數人還是比較期待的,私下裡不止一次計算他家這次能賠多少,隔壁又能陪多少。
五月六號,當徐江海拿到屬於他們家的那份賠償時,真想仰天長嘆,這簡直屋漏偏逢連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不可能!”徐江海此刻正站在萬城政府的二樓辦公室裡,在他後面還排了很長的隊,都是些來拿錢的人,而坐在辦公室裡的人都是政府裡當官的,個個長得油光水滑。這次下發的賠償是由他們親自來做,任何人想要撈油水都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陳主任,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們徐家的土地是兩畝六分地,這個白隊長可以爲我們作證,那這賠償起碼也有,也有十萬四千元!怎麼可能只有三萬五千元?!”徐江海眼都急紅了,這可足足差了六萬九千元啊!怎麼會出這麼大的差錯?
“沒錯,是這麼多。”陳主任放下手邊的確認簽字表,對徐江海說道,“那時候你還和你父母住在一起,那地也就一併算了,只是如今分到你名下的確實只有這八分地。”徐江海的父母早就死了,那些田自然就被當地政府給收了回去,而宋紅英當時嫁過來的時候在孃家是沒有退田的,如今自然也不能分的賠償,至於他家徐樂,那就更別說了,從一生下來就沒能分的一分一釐的地。
爲啥?
每個地方都有所謂的“土政策”,那是由當地政府頒發的,國家的政策或許並不是那樣。不管合不合理,分到你名下的是多少就是多少。鬧?咋鬧?有誰會去鬧?人人都是各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就算如今見徐家出了這樣的岔子又有誰會站出來爲他討個公道說句話呢?
“這就是最終賠償,徐江海。籤不簽字在你,拿不拿錢也在你,快點決定,後面還有很多人排着隊呢。”反正開發商已經把錢打下來了,如果你不領那更好。
“哎,老徐,差不多就簽了吧,你在這裡爭辯也沒用,我們可都還等着呢。”
“是啊是啊,該是多少就是多少,政府是不會弄錯的。”
“喲,怎麼,嫌少啊,嘖嘖……”
……
身後一片冷嘲熱諷,此刻徐江海心裡真是煩亂的很,以前不明白也就那樣了,可如今明白過來了,他們徐家又怎麼能和別人相比呢,這大大小小的事一旦落到他徐家的頭上總是不能順利,這不,連承包土地都出問題了。
像他們這樣一輩子就指望手裡那點家產過日的農民來說什麼最重要?除了在外面奔波辛苦賺得的錢財,就只剩下這不會跑,不會動的良田,房子了。可是如今這兩樣都出了岔子。
“我不籤。”徐江海恨恨道,“你們這些當官的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的忽悠我徐家,八分地?就是零頭也不了這些!”事實究竟是怎樣的徐江海心裡其實也沒底,只是最近這事端一件接一件的傾頭砸來讓他一時昏了頭,逮着誰就咬誰了。
“誰不知道你們這些當官的都是官官相護,國家明文規定這田財是我們這些農民的,是不能買賣的,如今你們這些當官的見財眼開,想盡一切辦法朝自個兒包裡賺,憑啥啊,我就不籤,除非把屬於我徐家的吐出來。”不能不說徐江海這還真是歪打正着一點兒了,農田被佔賠償一事,究竟國家是不是有過那個法規他也不知道,現在可不是六七十年代了,誰也說不準。
只是這話聽在政府裡某些人的耳朵裡就不是那番滋味了,俗話說,咱們辦事的也不能讓一顆老鼠屎污了整個鍋是不?有些時候該打的打,該抽的抽,該鎮壓的就得鎮壓。
“說,說的什麼呢?徐江海,好話醜話我們可都給說明白了,你再這麼鬧下去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政府裡是讓人隨便鬧的地方嗎?一時間,房間裡的氣氛不知怎麼喧鬧了起來,官員和農民都各有其詞不相讓,只是這事也不能這麼一直下去,影響也不好啊。
“喂,保衛,趕緊上二樓陳主任辦公室來。”
這下好了,萬城政府裡的保安人員也上來了,徐江海你再扯,可扯得過那些個身強體壯的保安人員嗎?
又是一片兵荒馬亂,沒見過那種場面的或許想不到,當你真的遇到時有你受的。政府,政府裡也從來不缺那種人。
人家都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徐江海算得了橫嗎?他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自然算不上,那算不上就只有捱打的份了。
沒錯,那天徐江海被打了。
那些人是什麼人,對着只管一通拳打腳踢,後來據醫院檢驗報告出來,徐江海腦顱內出血,不及時醫治的話將來肯定會影響神經,這是要動刀子才能醫治的,沒有十幾萬根本就不可能醫治。
這下好了,徐家徹底亂了。
過去就算不吃不喝,勤儉節約,徐家的家底子也就不過攢了四萬元,這次拆遷賠償他們也就才三萬五千元,拼拼湊湊或許能勉強湊足□□萬,只是這一下子就把家裡所有的積蓄都用完了,在外面還要負債累累,兒子還小,這對徐家來說絕對是人生的一道坎。
“不管如何,我們都得先把爸醫好。”
徐樂還沒放學就聽到有人來給他說他爸出事了,這會兒都送去醫院急救了,徐樂當時聽完只覺眼前一黑,差點就站不住,猛的抓住來人的手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去給他送信的是隔壁的趙二叔,其實他也並不是很清楚當時的狀況,徐樂再沒心思上課,和他班主任周然請了假就朝平安醫院趕去。
聽醫生分析完,宋紅英已經哭紅了眼,這好端端的人咋出了一趟門就變成了這樣,他們這是招誰惹誰了,最近所有的事都齊齊向他們砸來,這該怎麼辦呢?
徐樂抱緊了在他懷裡不斷哭泣的宋紅英,只是睜大了眼看着慘白的牆面,他父親這一倒下,家裡的男人就是他了。這手術肯定要做,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做。徐樂扶了宋紅英出去,不料一出門就遇見一個比較熟悉的人。
“喲,這不是愛哭鼻子的徐樂嘛,呀,你們這是出了啥事兒,哭哭啼啼的。”
來人一身白衣,眼帶黑框眼鏡,正是平安醫院的醫生——許震。
許震瀟灑的走過來,低頭看了徐樂和宋紅英一眼,笑道:“這不是宋阿姨嗎,怎麼哭成這樣。”
宋紅英擡眼看過去,只見眼前的青年笑的熟悉而燦爛,抹了一下眼角:“是許醫生啊,唉,我家老徐出了點事,要動手術。”
“哦,動手術啊?”許震吃了一驚,問道,“是什麼樣的病,我能幫忙嗎?”
“不麻煩許醫生了,醫院已經給我們聯繫好了,真是謝謝許醫生啊。”
“瞧您說的,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對了,今後有啥需要我許震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啊,別客氣。”
告別許震,徐樂和宋紅英一道去了徐江海的病房,徐江海這次受傷頗爲嚴重,政府裡當時就把那些傷人的保衛抓起來了,可誰知他們是不是一夥的。
宋紅英不放心徐江海一人在醫院,只得叫徐樂先回家去把家裡照看着,晚些時候再來醫院。
徐樂點點頭就先回去了。
出了平安醫院的大門,徐樂愣愣的站了很久。他覺得有哪裡被他疏忽了。回頭,只見平安醫院四個字閃了眼,不覺微微眯了眯眼又猛的睜開。
許震,許……
不敢多想,徐樂急忙回家去找他三爺爺。
“三爺爺,三爺爺,你,你說的許家,他家有沒有個叫許震的男人?!”幸虧一來就找到秦林,徐樂趕緊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來。
秦林正在地裡忙活,聽徐樂那樣問一時也怔了會兒才慢慢回憶道:“許……震?有是有,不過他不是出國了嗎,樂樂,你在哪裡知道這個人的?”
對了,就是那個男人!
徐樂猛的睜大了眼,未知的恐懼驟然襲來,頓時煞白了臉。
他爸如今正在平安醫院,換句話說那就是在那許家兒子的手裡,如果那人要對他爸下毒手,他爸又怎麼能逃得了?不,不行,不能留在平安醫院。
來不及多想,徐樂轉身又朝平安醫院奔去。
等宋紅英從兒子徐樂的口中得知那許震許醫生正是許家那個唯一的兒子時,頓時駭的七魂失了六魄,這簡直就是仇人相見,不死即傷啊。回想過去數次接觸,宋紅英自覺後背一陣毛骨悚然,這人明知他們有仇,竟然數次都假意不知,甚至還對他們竭力相待,這人當真陰險。
許家有錢有勢,他們的地位和教養使他們不屑於和徐家吵得面紅耳赤,卻可以在徐家背後給他們使絆子,讓他們家的道路坎坷不已。
當天,徐樂再次找到了許震,或許有些事談一談會更好。
“咦,你怎麼來了?噢,有什麼事嗎?”許震放下手裡的儀器,滿臉笑容。
徐樂後背一寒,覺得這許震的笑容當真刺眼,只是他得先確認一些事,遂開門見山問道。
“許醫生,麻煩你告訴我,你認識秦林嗎?”徐樂緊緊盯着許震的神色,就怕錯了一點。
“……”許震一愣,或許也是沒料到眼前這瘦弱少年一開口竟然問的是這個,眨了一下眼睛,“認識。”
什麼?徐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你——”這人做這番模樣是個什麼意思?還要假裝到什麼時候?
許震慢慢笑道,眉眼中似乎漫上了愉悅:“秦……叔叔啊,對了,你怎麼也知道這人?啊,對了,你肯定是知道的,否則你也不會問的,對吧?哎呀,這樣說起來我都好久沒見過他了,嗯,應該有十三年了吧,呵呵,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呢?”
虛僞!
“少裝傻了!”徐樂終於吼出來了,“許,許震!你們許家究竟要做什麼,要怎麼樣你們才能放過我們?”
許震只是笑着看徐樂在他面前憤怒,嘶吼,末了才輕輕說道:“看來你是知道了。徐樂,不要怪我們許家心狠,要怪就怪你們徐家運氣不好,成了我們許秦兩家的犧牲品。”
恨一個人需要理由嗎?不需要。真要說起來,徐家其實也挺無辜的,莫名其妙就落入他們兩家的仇恨之中。這就是天生爲敵吧。許家和秦林之間不可能相安無事,只是秦林如果要繼續在萬城生活只怕會越來越難過。
“徐樂,這就是命。”
徐樂直直奔了出去,他現在已經不知道前方的道路是什麼樣的,一直跑一直跑,腦袋裡一片亂麻。雨,不知何時竟然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來,徐樂在雨中狂奔,溼了身冷了心。
過去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只覺生活就是如此安逸舒適,對未來亦是從未未雨綢繆,未想過要壯大自己,要改變現狀,等禍害落在自己的頭上時才猛然覺察自己的弱小和虛度光陰。這就是無能者和低賤者的悲哀,如果你不能讓自己壯大,那你就沒有資本去對抗外界的嘲諷、鄙視和戲耍,不能做任何反抗,那你就註定只能庸庸碌碌一生。
可嘆,可笑啊……
“知道爲什麼貓喜歡玩老鼠嗎?……因爲看着它掙扎而死的過程是最美好的呢。”
再也掙扎跑不動,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右手砸在地上瞬時鑽心的疼痛蔓延全身,混合着泥土的髒雨水染上了衣服,徐樂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他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躲起來……雨水落進眼裡又留出來,徐樂趴在地上呵呵笑着。
夜已盡,漫天淅淅瀝瀝的雨越下越大。
“嗒”“嗒”“嗒”一聲一聲由遠及近,期間隱約夾雜着樹葉的稀稀疏疏聲。徐樂從雨水中緩緩擡起迷濛的雙眸……
雨幕中一個挺拔的身影撐着雨傘向他走來,那身影走的也不慢,卻偏偏給人一種穩重安定的感覺。
待那身影走至眼前,眉目逐漸清晰——熟悉而陌生的黑亮眼睛,少了幾絲狠勁,多了幾分幽深,周身氣勢太強,讓人一時無法應對他的漠然,高大傲人的身材無不彰顯着他的自信和非凡。
“可還要離開?”
“……”徐樂愣愣的張大了眼,似乎還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唉……”男人的腳步停在徐樂眼前,彎下身,只見小孩滿臉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其間甚至還混雜了泥漿,一聲無奈的嘆息,男人終於大發慈悲似的伸指輕輕爲之揩去,“來,哥哥來接你了。寶貝兒,我們回家吧。”
徐樂一窒,突然睜大了他的眼睛,那成爲了他半年噩夢的夢境竟然在此刻清晰重現,只是與之不同的是,那時候這男人懷中抱的是別的男子,而現在他抱的是自己!
“哥哥……”
張強低下身來,讓一身髒兮兮的小孩能完全窩進他的懷裡,好似這樣就不會受到外面丁點兒風吹雨打。
“別怕,有哥哥在。寶貝兒……”
好似一切都沒有變,這人還是像過去那般寵着自己,護着自己,只是當這話傳至徐樂耳中,在他無知覺時面上早已一片溫熱。
壓抑、焦灼、擔憂、懼怕了整整兩個月的情緒,終究抵不過張強的輕言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