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的到了起牀的時辰,隨風將手上的劍放回了原位,又將身上的衣服整了整。一推開門,愣了愣,對面的碧涵也剛好打開門,兩個人就這麼對視了一眼。“起這麼早啊。”碧涵彷彿沒有感覺到隨風的目光,笑道。
隨風也只是一瞬間的恍惚,迴應道:“你不也是一樣麼,就是不知道樑大哥有沒有起來。”說着,隨風撇過頭,稍稍看了看旁邊的房間。他們昨日用完晚膳之後各自選了個房間休息了,隨風和樑偷兒的房間還是和之前一樣和碧涵的緊挨着。
碧涵看着隨風的側臉,臉龐還是那個臉龐,和昨日所見一樣,可是不知爲什麼,她卻覺得,隨風整個人,無論是氣度還是言語和從前大不一樣就好像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
未等碧涵細細分辨,“吱呀”一聲門響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隨風和碧涵同時轉頭看去,樑偷兒剛從屋內走出來就看見碧涵和隨風兩個站在各自的門口看着自己。不由笑道:“你們這麼看着我幹嘛,水龍吟已經停了,若是我沒猜錯的話,我們此刻已然身處錢塘了。”
正當他說這話的時候,慕容玄風從過道的另一頭走了過來。慕容玄風看了看他們三個人,道:“三位都已經醒了啊,一起去用早膳吧。此刻水龍吟停在了西湖邊,下了船便到了慕容家的山莊了。”
本以爲最少需要三日的行程,因爲有了慕容玄風的介入,只用了一天便功德圓滿,而且也少了途中種種的麻煩。
無論是隨風三人或是慕容玄風還是其他慕容世家的普通弟子臉上都洋溢着一種喜悅,一種長久漂泊終於才能回家的喜悅。想必每一個闖蕩過江湖的人都能體會罷。草草地吃了早飯,隨風三人踏出了船艙,來到了甲板上。
外面天光大亮,藍天白雲,微風拂面,一夜過去便好像過了足足一季,由冬季轉入了春景。入眼是一泊典雅、細緻的湖泊,水光瀲灩,溫婉而可人,就像是一個水鄉的古典絕色女子橫臥在面前。淡妝濃抹,越品越是細膩有神韻。隨風遠眺過去,煙波橫溢的景色盡入眼底。湖畔一個偌大的山莊,白牆黑瓦,淡墨色的磚牆,結合大氣與精巧,只是正中的牌匾看不清楚,不知到底是不是慕容世家。
看了看西湖泛起的層層波紋,慕容玄風走了幾步,到了隨風跟前,道:“那邊的山莊便是我慕容家所在,我慕容家不願過多涉及到江湖中紛雜的事務,山莊門口只掛‘觀雲山莊’的匾額。是以很少有人知道觀雲山莊便是慕容家所在。”
樑偷兒笑道:“我們光在此處遠觀多沒意思,還是親身去看看比較好。”
慕容玄風道:“樑兄此言甚是,碧涵姑娘,隨少俠,我們便在這裡下船吧。”
隨風探出身子,看了看底下枯萎的水草和泥土,平淡道:“慕容公子,我們下船也要全憑自己的能力嗎?只是這麼高跳下去,底下又這般多的淤泥,你們兩位武藝高強自然沒什麼。我一介無名小卒也沒這麼多講究,可是碧涵一位姑娘,這樣恐怕不妥吧。”
隨風此話說得不卑不亢,哪裡又像個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了?
慕容玄風一愣,有些驚異地看了隨風一眼。剛纔恍然間竟然覺得隨風的氣勢如同山嶽一般猛地涌起,讓他都有些心驚。可是再仔細看時卻又消失不見了,不過看着他的談吐氣度一下便如同換了個人一般,昨日還有些怯懦,今日竟然已能在他面前如此自如。他內功已近先天,內功不深的人都會有淡淡的壓抑感。碧涵一身內力在身,他早先便已看了出來,可是隨風今日竟然絲毫不受影響,他眼神不禁閃過一絲疑慮。
卻一臉常態,笑道:“先前讓幾位那樣上船實在是迫於家族規矩,實非玄風本意。之前家族中也有人提起過這一問題,如此方式體現家族威嚴實是有些過了。下船到沒什麼特殊要求,請這邊請,有專門的下船階梯。”
他說完,就聽得一陣木石金鐵轉動的咔咔聲,像是在船的右舷開了什麼機關。隨風幾人走過去纔看清,本來混若一體的龍身竟然從中間分開,露出了藏在裡面的石英階梯,在陽光下閃爍着點點彩色的光暈。連普通的階梯都是石英鑄成,可謂是極致奢華。雖然之前早就見識過慕容世家的大家風範,可碧涵被這機關震驚到了,甚至連樑偷兒都驚奇地看了兩眼。
隨風只冷冷地掃了一下,一直沉默,心裡卻暗暗心驚“慕容世家已經掌握了這等機關秘術了嗎?”
下船時,隨風遠眺錢塘城,既有錢塘江險,又有西湖美色。東依滄海,北望中原,氣運相蟄,隱然有沖天之勢。“四百年後,當又是一王都。”隨風腦海裡突然閃過這樣一句話,心裡猛地一驚,再看時卻又什麼都未發覺了。難道只是自己的錯覺嗎?
每朝每代的帝王們,總是做着自己的偉業千秋萬代的宏圖大夢。先秦時,大周氣運八百年,已是極致。自始皇統一,便想帝業傳萬世而不休。可是不過至二世胡亥便草草了結。天朝兩漢相加也不過四百餘載,此時大唐開國已百年有餘,時處盛世,鼎力中土,萬國使臣來拜,放眼歷史再無哪一朝有這般實力。底層的百姓無不奢望,如此太平盛世,若能千秋萬載該是多好。
靠的近了,隨風這纔看清了山莊正門上懸掛的匾額,“觀雲山莊”四字看起來,筆畫虯結,一股威勢半隱,既像是莊王問鼎又似真龍出遊。他之前也是大戶人家子弟,各類書畫見過許多,這其中的韻味看起來再明白不過了。
隨風心裡暗歎了一聲,觀雲二字本該出塵縹緲,竟然被寫成了這個樣子。卻聽慕容玄風道:“此牌匾乃是先祖所書,先祖當年已年逾不惑,武功卻依舊稀疏平常。失意落魄之下流落到此地,日觀錢塘波濤,夜聽碧海浪潮,最終創出了水龍吟功法,開創了慕容世家。”說着,衝着山莊門口的守門弟子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
看到慕容玄風歸來,整個山莊就像沸騰了一般,問候聲此起彼伏。剛進山莊大門,便有一個弟子走上前來衝着慕容玄風道:“玄風公子,幾位貴客,家主在淩水閣等着你們,這邊請。”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間莊正、厚重的閣樓就聳立在腳下大道的盡頭。道兩旁是各色花樹,即便是如此季節仍有許多樹木長青,除卻蠟梅外,還可以看到幾盆雛菊,在江南這銷魂蝕骨的暖冬這並不稀奇。只是讓隨風覺得奇怪的是,這些花樹似乎並不是按品種排布,也不按花期分佈,雖然美觀,卻少了一絲協調美。而且花的間距也很奇怪,有些地方空得很大,有些卻捱得很緊。
正當他隱隱覺得有些費解之時,耳畔突然響起樑偷兒的傳音“那些花樹不同尋常,千萬不要靠近,若是我沒有猜錯,當是西域引進的異種。而且這些花樹的排列也很有講究,古書上稱爲九步迴環陣。意思即是,不知如何出陣者每走九步就是一重變化,彼此嵌套起來可謂無窮無盡。”
隨風心裡暗暗吃驚,這些立足天下的龐大世家實在是不容小覷。連一些花樹都有着這多般的講究。看着近在眼前的淩水閣,隨風不經有些好奇,那個天下聞名卻又神秘莫測的慕容家主到底是何模樣?還有那把神劍水龍吟到底又有幾分神妙,能否比得上隨家的純鈞劍?
走到了閣樓前他們便停下了,隨風擡頭看了看,頭頂是一塊淩水閣的匾額。字體和之前山莊大門那塊一模一樣,同出自一人之手。閣樓門半開,門前兩邊各站了一個弟子。看見慕容玄風幾人,其中一個弟子道:“家主在裡面等你們,請進。”
隨風和碧涵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樑偷兒。慕容玄風,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對碧涵道:“碧涵姑娘,請。”接着,左跨一步,走到了碧涵左邊,一道進入了屋內。樑偷兒和隨風緊跟着他們也進到了其中。
一進到其中,入眼是一道中年背影,隨風猛地一驚,心裡咯噔一聲“這股氣勢好嚇人!”背影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可是不知爲何,越看越是心驚。一會扶搖直上如同泰嶽一般威嚴,一會凝滯沉寂好似深澗一樣幽邃。隨風不願再看,忙將視線移往了別處。這間大殿不同其他,沒有過多冗雜的擺設,只有兩張茶几,些許畫幅和正面牆上寫着的“靜水流深”四個大字。
似乎是因爲聽到了幾人的腳步聲停了,正中的那個身影緩緩轉了過來。隨風稍稍低下了頭,不敢正視,只以餘光偷偷地打量他。是一個身着華服的中年男子,看着似乎要比王昌明要小些,一張國字臉不怒而威,此刻卻一臉笑意地看着他們幾人。腰間掛着把長劍,透着門外射進來的陽光,隱約可見劍身上散着些許水藍色的光暈。
“玄風,這位就是趙姑娘吧?”中年人開口。
慕容玄風不敢怠慢,躬身道:“正是趙姑娘,前日我恰好路過金陵橫塘湖,恰好遇見趙姑娘被血隱的人追殺。”
慕容家主微微點頭,淡然道:“你做得很好,既然你尋到了趙姑娘,那你去給清風和迴風他們幾個傳信,讓他們沒有其他任務的話回山莊修行。好了,你去吧。”
慕容玄風應了聲是,緩步退下了。
待慕容玄風遠去之後,慕容家主笑了笑,整個屋裡嚴肅的氣氛一緩,像是沉積多年的堅冰在瞬間融解,道:“鄙人慕容彧,現添爲慕容世家第二十三代家主。若是慕容家有什麼照料不周的,還請三位見諒。昨日一直趕路,想必三位都舟車勞頓,這幾日就請在慕容家好好歇息。”
慕容彧轉而對碧涵道:“趙姑娘,令尊與舍弟慕容淵乃生死之交,我便託大喊你一聲侄女。如今朝野上下李林甫一家獨大,連血隱都爲其賣命,你一個女孩子家闖蕩江湖實在太過危險。令尊既然把你託付給我慕容世家,想必也不僅是因爲舍弟,也是爲了你的安危着想。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慕容家的一員。你儘管放心,日後再不會有人敢欺負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