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比較緊張,忙活着折騰到晚上2點,黎筱雨陪着姥爺在旁邊牀位睡覺。
睡的總不踏實,接了幾個周迦寧的信息,她把白天的情況跟周迦寧彙報了,周迦寧也是剛忙完,準備半夜過來看她,被她潑冷水潑滅了熱情,大晚上哪兒能讓周迦寧跑來遭罪,來了也是添亂,明早爹跟前還不好交代。
躺在牀上,嘆了幾口氣,翻轉着閉眼睛勉強睡了。
夢裡亂七八糟,有小時候姥爺帶着玩的,有跟衛萊一塊上學的,有孫靜彤,還有周迦寧。也不知道爲什麼都是一個班,老師在上面講什麼已經聽不清,只覺得很亂,孫靜彤走不了路在哭,她去勸,也勸不了。
她是被孫靜彤給哭醒的。
醒來是凌晨5點,外面天還沒亮,灰暗暗,像髒抹布掛在窗戶外。
她再睡不着,起來看看姥爺,姥爺還睡的算安穩。醫院的牀太硬,睡她的她腰疼,只好起來。披了大衣,把手機信息瀏覽一遍,看的也沒什麼看的,暖氣太乾燥,起來去水房打水,留着早上給姥爺喝點熱水。
拎着水壺,灌了熱水,水房門口又碰見衛萊。
一手拿着裝滿濃茶的玻璃杯,短頭髮,瘦高個,白大褂,聽診器掛在脖子。
神情有些尷尬。
黎筱雨沒有說話,想從旁邊擦過去,衛萊伸手拉她胳膊,小聲道:“我幫你拿過去吧。”
黎筱雨擺脫她的手,低着頭道:“也不是很重,我自己拿回去。”
衛萊有點倔,伸手去奪了熱水壺,悶頭走在前面。黎筱雨跟在她後面,病房裡,衛萊給她倒了熱水,給自己的水杯也加滿水,茶葉被熱水衝的泛起,整整半杯都是茶,味道苦的要命。
抿一口茶,清醒一些,衛萊看了她一眼,黎筱雨坐在旁邊病牀上,晃着腿,抱着熱水杯。
“才5點,你再睡一會兒吧。”衛萊勸她。
“睡不着。”黎筱雨實話實說,低着頭,看水杯。
衛萊挨着她那張牀坐在旁邊,老半天道:“對不起。”
“幹嘛道歉?”黎筱雨也不理解。
衛萊搖搖頭,拿着茶杯,說的很慢:“不知道……”
黎筱雨抿着嘴角,憋到最後憋出句話:“你也回科室休息吧。你今天本來也不值班,姥爺的事兒硬把你拖在這兒,害你跟人換了班,我家該跟你道歉,老麻煩你。”
“不麻煩……都是親戚。”衛萊答的淡。
黎筱雨吸口氣,也不明白她好端端一富貴命,幹嘛非得認一門窮親戚,全家老小一有病有事兒就把她當苦力一樣打電話,認了有什麼好?黎筱雨都希望她也跟她爹媽一樣,自私一點,乾脆就別認了,不過就是小時候天天在這邊吃飯,算不得大交情,何苦。
“你過幾天走?”衛萊問她,又考慮周全:“乾爸說他也得走,給你們劇組做飯去。姥爺你們就放心丟在這兒吧,我跟乾媽看着他,再請個護工,費用我出吧,飯館也請了人了,你們好好工作就行。”
“衛萊。”黎筱雨還是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她起了身把她拉出病房,空蕩蕩的走道里,兩個人坐在過道凳子上。
衛萊哎了一聲,昏暗的壁燈光裡,清瘦的臉龐顯得憂鬱,眼睛看着她,想要露出笑容,又有些笑不出來。
“你喜歡孫靜彤,就好好跟她在一起。”黎筱雨真心勸她:“你要是不喜歡她,你可以跟她說清,叫她不要再等了。她身體不好,但這不是你非得把自己賠進去的理由。就因爲她身體不好,所以我覺得她更應該得到幸福,去找一個她喜歡,也喜歡她的人,不是等着你施捨浪費她所剩無幾的時間。你懂我的意思嗎?”
衛萊咬着下嘴脣,頭一次,像受訓的孩子,反過來聽她來教育。
“我知道。”衛萊淡淡答了。
黎筱雨捏着手裡的水杯,手有些發抖,她突然覺得特別想哭。
那個擁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沒頭沒尾,沒頭沒腦。
衛萊一臉要哭的表情,伸手把她摟着,摟在懷裡也不說話,她問了幾聲怎麼了,對方就跟死了一樣,只維持姿勢,就那麼抱着十幾分鍾,黎筱雨受不了那種壓抑,掙脫了,掙脫的時候也非常容易,離開懷抱,站在旁邊驚恐的看着她,希望她給個交代。
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衛萊只是一副犯錯了般的茫然,隨即有些尷尬起身,言及自己還有工作,就走了。
黎筱雨心想,也不是周迦寧要罵她,她這樣自己都想罵她。
都這份兒上了,有什麼就說啊,走了算什麼?
黎筱雨差點要在她辦公室急哭,溼着眼眶在她辦公室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是喜歡,還是單純最近累想找個人摟着抱着,還是你要怎麼樣……
黎筱雨都忍了,憋着回病房,既然衛萊不說,她就不管了。
反正她都許給了周迦寧,最近愉快的不得了,周迦寧有錢有才對她好,說話大膽直接,要親就親,要拐就拐,能騙就騙,哄人把人哄暈。好過她跟衛萊這樣,全靠猜的。那麼多年,她不敢跟衛萊表露心跡,不過也就是因爲她總是若即若離,有那個意思,又像是沒有,沒有好像又有。
攪的黎筱雨從上高中開始就跟神經了一樣,情緒時好時壞。
都隨着她走,她對自己好點,黎筱雨就高興。
過兩天又不搭理,黎筱雨就跟丟魂了一樣。
去國外倒也還好,好歹半點不聯繫,斷了念想。
盼回來了,也是遊魂一樣,三五個月打一個電話問過的好不好。你說不好,就莫名其妙塞些錢。塞的黎筱雨以爲她要包養呢,跑去鄉下拍戲,拍的苦的快扛不住了,給她打電話求一點慰藉,又三五句話說忙匆匆就掛了。
好不容易跑回來找,冷不嗖嗖冒一女朋友。
這也都認了,過幾天,女友是絕症。
絕症也罷了,怎麼前女友抑鬱跳樓去世……
臥槽,比戲還精彩。
但這麼大的事兒,丫愣是不提,憋死。
黎筱雨頭都是暈的,不知道這算是她不懂事兒,還是衛萊不懂事兒。
現在這5點鐘坐在病房,面對面,你看我,我看你。
“有意思嗎?”黎筱雨真不懂了,她特別想扇衛萊兩耳光,叫她去死。
衛萊壓低眉頭,低頭一直盯着自己的茶杯。聽見她反問,老半天才稍稍回頭看她,小聲道:“我想我可能也就是睡迷糊了,沒反應過來,也可能是我太累,需要找個肩膀……對不起,我跟靜彤的事兒……我會好好照顧她。”
“我說的是照顧嗎?她家是窮還是怎麼着,就缺你一免費保姆嗎?你覺得孫靜彤現在是過的好還是怎麼樣啊?天天陪你睡辦公室,人還得着絕症,你忍心?她覺得你可憐,我還覺得她可憐呢。”黎筱雨忍不住罵起來,說的心跳加速,面紅耳赤,她很少這樣跟衛萊說話,她一直把她當做天,當做地,當做這個世上最好,最完美的人。可現在,她有點失望,從骨子裡泛出一些心酸。
“我在試着像她愛我那樣,愛她。”衛萊說話的聲音低下來。
黎筱雨感覺情緒激動,自己有點抖,顫聲道:“溫倩去世了,我希望你走出來……真的不想看你這樣拖着你自己,也拖着別人。”
衛萊的神色沉默又可憐。
黎筱雨喉嚨裡像塞滿了冰渣子,她頭一次瞧她這樣脆弱,從她高貴堅韌的神壇上走下來,一定是她把衛萊想象的太完美,把她的另一面都忽略了,她優柔寡斷,脆弱敏感。
時間拉的像黃昏梧桐的影子那麼長,衛萊終於勉強對她笑笑道:“周迦寧對你還好嗎?”
“好。”黎筱雨顫巍巍答話,突然又必須告訴她那樣,真的抑制不住衝動,希望她知道:“衛萊,迦寧她……”
“怎麼了?”衛萊顯得有一絲慌張。
黎筱雨又怕承認,面對這個她愛了十幾年的人,曾經以爲是這世界上的唯一,紅了眼眶聲音酸楚:“其實她一直對我都挺好的,有時候還特別特別好,我當初就知道,只是我那時候對你沒死心,不想答應她就裝不知道,她就是有點嘴欠脾氣壞,別的也沒什麼大不了,跟那些女的誰也沒虧誰。”
“是嗎。”衛萊的眼眸微微搖晃,低着頭,嘴角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那就好。”
黎筱雨見不得她這可憐悲傷的模樣,不知所措,伸手去撩她遮着眼睛的劉海,手碰在她額頭,就又鬆開,看見她眼睛裡的眼淚滾下來。
衛萊覺得失禮,快速用手背擦了。
可眼淚不受控制又接連落下。
黎筱雨難以忍受,皺着眉頭呼着熱氣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啊?”
衛萊從口袋裡掏出手絹,按住眼睛道:“可能是爲你高興,姐姐爲你找到喜歡的人,感覺高興。你別擔心,我不是難過。”
“衛萊。”黎筱雨喊她了,大腦發暈。
衛萊起來,溼着眼眸笑了道:“我還在值班,我回辦公室了。”
“衛萊……”黎筱雨站起來,在她身後,走幾步追上她,眼神悽苦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沒有。”衛萊答的很堅定,走路的步子也更快。
“那你爲什麼要這樣。”黎筱雨不明白她。
“我說了,那沒什麼,就是我睡迷糊認錯人了。”衛萊答了話,雙手插在自己的口袋裡,一路走回辦公室。
黎筱雨隨她進去,她着魔一樣非得弄懂那個答案,她必須給她那無果的十幾年人生一個答案,那不是幾天,幾個月,幾年,是她從小到大的執念。她像個固執的孩子,在她身後道:“衛萊,我求了你那麼久,你從來不肯面對我。我一直不懂爲什麼,折磨的我每天吃不下睡不成,我從小就有那樣的感覺,你對我好,不是因爲我是你妹妹,我們又沒有血緣關係,我們年齡差的也沒那麼大,你把什麼都讓給我,你天天能在我家待多久就待多久,你每天都用心陪着我,我知道,你喜歡我。”
“不是這樣的……”衛萊否認了。
“那你轉過來看着我。”黎筱雨有一些生氣。
等了一會兒,衛萊轉過來,跟她對着望一會兒,雙目通紅又要掉眼淚,她自己伸手扶住了額頭,苦笑起來道:“對不起,我可能……”然後徹底苦笑起來,覺得自己十分可悲道:“我可能就是嫉妒周迦寧了。”
“你爲什麼嫉妒她?”黎筱雨淡淡道。
窗外的光有一些透亮,將明未明,衛萊看起來清瘦消弱,笑着答話道:“我嫉妒她可以愛你。我很想放下溫倩的事,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其實我是想放下,但她因爲我去世,她媽媽從國內飛到澳洲來找我,她情緒激動的指控我,說我是殺人兇手,還……把那些照片給我看……”
黎筱雨一愣。
“是警方拍攝的她死亡的照片,胳膊腿斷了,血從頭部涌出來,目光望着天,她媽媽把照片摔在我臉上。”衛萊捂住嘴,又要吐出來一般,乾嘔了幾聲,然後勉強道:“她媽媽詛咒我,掐着我的脖子,想殺了我……同學幫我把她拉開,我的臉被抓傷了,她被警察帶走了……我聽說後來她也住院了,精神一直不好。溫倩的父母只有她一個孩子……我不想,真的不想。”
“衛萊,你別難過。”黎筱雨又覺得自己十分可惡,爲什麼非得勾她回憶那些,她只好走過去,不忍她受煎熬般抱着她:“求你不要想了。”
衛萊縮在她懷裡,哭出來:“黎子,對不起。我知道你的心意,也很想答應你,和你在一起,但我做不到,我不想傷害你。我不想你面對這樣的我,每天不能睡,睡着又會驚醒,一直夢見她……”
“你不要想了,好好的。”黎筱雨摟着她,感覺她是尊已經支離破碎的玻璃雕塑,不論誰來都拼不好,衛萊不跟她在一起,都是爲她好,她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我也對不起靜彤,她身體不好,我答應她跟她在一起,又沒法好好照顧她。一直都是她在照顧我,可我……能給她的已經太少了。”衛萊嗚咽着。
黎筱雨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拉着她到沙發邊,讓她躺好,給她披上大衣:“強迫你自己也好,你睡一會兒好不好?你一晚上沒休息了。這些事都會解決的,哪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兒。等我拍戲回來,我和靜彤陪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幫你疏導這些,你別對誰有負罪感,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導演,結局都是人自己選的。”頓了頓,嘆口氣仍舊溫柔道:“不論如何,我跟你的事兒都算過去了,即便現在我跟迦寧在一起,但你還是我姐姐,我跟靜彤一樣都希望你過得好。我是這樣想的,靜彤她也是這樣的,所以你不要擔心,現在就什麼都不要想,先睡一覺吧。”
靠在沙發邊,衛萊最終點了頭,在她看護下閉了眼睛。
黎筱雨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結果,衛萊也不是不喜歡她,只是不能愛她而已。
可如果衛萊答應了呢,忘不了溫倩,又答應她呢?她是不是真的會跟孫靜彤一樣,傻乎乎的,仍然毫無保留,毫不介意的去愛她。
黎筱雨看了窗外的天色,可能也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