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完之後,龍雲的臉色再次變得緩和,話鋒也轉變了過來,說道:“張總,這件事呢,你我就不用考慮其他人那麼多。而今我只想要你給我個面子。我這個人做事,從來就是恩怨分明,你這個情,我龍雲記得。今後,在這個地方的一畝三分地,你張總記得起我,我就提命幫你搞,還你的情!用你張總剛剛說的一句話,哪裡都有錢賺嘛,要不要的?老胡,你說是不是?”
“老張,龍老闆你可能不曉得,在我們這裡,出了名的這個!”胡總聽到龍雲叫他的名字,明顯身體一抖,佝僂的腰挺了起來,邊飛快插話,邊伸出了一根大拇指。“說一不二,義薄雲天啊。”說話之後,向下癟着嘴,像是裝了電動馬達的腦袋又不斷點動了起來。
張總也微笑附和着輕輕點了下頭,接口說道:“龍總,這個樣子好不好?我們不說多噠,出來辛辛苦苦,都是爲個什麼?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唦。葛總那邊給你好多要你幫忙,我兩倍,不要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莫插手,白拿!”
那一刻,龍雲的眼睛突然放亮,幾秒過後,他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總,你把我龍雲當個什麼啊?街上的小痞子啊?哈哈哈哈,我告訴你,我‘龍雲’這兩個字在方圓一帶不說金字招牌,也是有名有號。拿錢就風吹兩邊倒,你說我還有沒的今天?張總,別的都不用說噠,一句話,這個面子你把(方言,給的意思)?還是不把?”
“老張,龍老闆,這樣,我插一句話。都是朋友,沒的必要搞得這麼那個。老張,你看和你的朋友商量下要不要得。沒的必要,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的必要,呵呵。”
胡總更加緊張了,額頭上的汗珠很明顯可以看見密密一層,臉色十分尷尬地笑着說道。說到最後,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下去,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我心底的火已經起來了,身邊張總卻好像依然十分淡然,面帶微笑。等着胡總說完之後,他才說道:“龍老闆,你們跑江湖看重的一個義,我們做生意看重的一個利。我天南海北跑了這麼多年,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噠。你剛講你不放手,那你覺得我會不會放手?呵呵,龍老闆,不是我不想交你這個朋友,不想把這個面子。在商言商,沒的法啊!”
龍總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一言不發,像是在思考着什麼,最後他說道:“那好,張總,我聽說你八十年代,在北大搞錯了事,也坐了四五年牢是吧。坐牢不好過啊,我曉得。熱天裡喂蚊子,冷天裡會凍死。張總,你也不得忘記吧?你剛剛告訴我社會上的事認不得真,我也幫你說個道理。人一世啊,也錯不得多。頭一回,錯噠,坐牢;第二回再錯,就不曉得怎麼樣噠?要不,你再考慮下,我先走,等你晚上答覆,好吧?”
龍雲說完,站起了身來,順手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機與車鑰匙。
我與張總、老胡等人也一起站了起來。
“龍老闆,答覆就不用噠,這個事,我也沒的法。還是那句話,在商就只有言商。要不,中午留下來一起吃個飯?”
“嘿嘿。”
龍雲沒有再搭腔,從鼻子冒出了幾聲乾笑,居然很有風度地走了過來,與張總握了下手。
我快步走向了大門,將門拉了開來。
胡總還在客廳和張總說着客套話,場面話,龍雲已經昂首向我走來。
我微微一點頭,道:“龍老闆,好走!”
龍雲突然停了下來,看了看我,頗有深意,也很得意地一笑之後,說了一句話:“你在××市是出了名的搞事不依套路,我在這裡是出了名的爲人霸蠻(土話,含義甚廣,有勇敢、瘋狂、執著、不講理等)。呵呵呵,小胡,這後頭只怕就是我們兩個好生玩噠!”
他伸出了右手,我也握了過去。
“呵呵,龍老闆,你開我的玩笑。”
“我從來不開玩笑,朋友。”
手中傳來了頗有力度的一握之後,龍雲揚長而去。
我和張總都知道龍雲要動手了,所以我們也制定了計劃。
前文說過,我們住的這家賓館前身是省委某招待所,現在雖然已經改爲私營,但是在那塊牌子之下,多年積攢起來的氣派仍在,人們的慣性思維尚存。所以,來往這家賓館的大多是基層政府來省會的辦事人員,還有商賈鉅富。
我們的計劃就是,張總週末這兩天哪裡都不去,每天就待在賓館裡面,我們五個人隨時都拿槍守候着。
龍雲既然知道我是一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那麼他也一定明白我有沒有開槍的膽子。
爲了錢在這樣的地方槍戰,事情鬧大了,只怕大家都是有命賺沒命花。有家有業的他,不至於幼稚到這種程度。
當時看來,對於保護一個人來說,這樣的防守計劃基本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了。
只不過,一個致命的疏忽和對龍雲霸蠻的低估,將整個局面卻徹底扭轉了過來。
也導致了三十幾個小時之後,我,唯有用命來拼。
張總的出事,是我絕對絕對不曾想到的。
因爲,他就是在這個賓館中消失的。
心中有事,我也睡不着,早上七點多一點,我就爬起牀,打電話給周波,要他下樓去買早飯。
周波起來收拾完畢之後,就去敲了張總的門,想問張總早上要吃什麼,結果沒人迴應。
於是他又去敲了張總司機的門,並且提起了張總不在的事。司機說張總應該是按照多年的慣例跑步去了,要不就是昨晚房間裡還有活動,沒起牀。
並且當時,司機還交代了周波,要他現在最好別打擾張總,等下張總起來了,要吃再去買就是。
司機這麼一說,周波打消了心底的一絲疑慮,走下了樓。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周波買完早飯上來,和我一起吃早點,才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張總居然從來都沒有給我說過他每天早上要跑步,我的心底有些發慌,但是聽周波說司機那麼肯定,我也些許放下了心,只是讓周波把司機給我叫了過來。
片刻之後,司機端着碗粉,邊吃邊走了進來。
我問司機,張總是不是每天跑步,會不會跑出賓館?
司機說,張總從讀大學開始就堅持跑步,十多年了。這家賓館也不像普通的賓館佔地狹小,而是個很大的院子,綠樹成蔭,有專門的跑步道。這個時機,張總不會那麼笨,應該只會在賓館裡面跑跑而已,不會出問題。
聽他這麼一說,我的心放了下來,又多問了一句:“老木,張總一般跑多長時間啊?”
“最多個把小時吧,以前跑得久,每天都圍着我們市的沿江大道跑個來回,現在老噠,跑得少了。”
“哦。”
我低下頭去正準備接着吃麪,突然意識到了不對頭,很不對頭。
我的心跳了起來,仰頭看着司機說道:“張總一般什麼時候去跑步啊?”
“有時候六點不到,有時候七點不到。說不好!”
我馬上跑到牀邊看了下手錶。
八點一十七分!我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操他媽!快點,跟老子來!”
拿起牀上的小包,在周波和司機的面面相覷之下,我一步踏在牀上就衝向了門口。
“賈義!簡傑!小黑!”
身後響起了周波的大聲叫喊。
找遍了賓館的所有角角落落,不見蹤影。賓館前臺已經交班,幫我們聯繫了之前值班的人,證實六點過幾分的時候,看到張總穿着短褲T恤跑出了大廳。
其中,怕與張總錯失,也不斷給張總的房間和手機打了電話,都是通話狀態,卻沒有人聽。
不用再查。龍哥已經動手,張總已經出事!
司機跟了張總七八年,偌大年紀的一個壯實中年人,在又驚又怕、六神無主之下,居然號啕大哭了起來。一邊哭,嘴裡一邊喃喃念道:“這下拐(土話,慘了、完了的意思)噠,老子要怎麼交差,老子要怎麼交差,這下拐噠,拐噠……”
一股讓我胸口發疼的怒氣橫亙在心裡,我恨張總怎麼不給我說一聲他每天要跑步,我也恨司機怎麼不給我說。
但是,這不是罵人的時候,我要司機先回房間等消息,剩下的事情由我來做。
司機帶着懇求的眼神,不斷用詢問的語氣向我說,要通知張總的家裡人,要家裡人想辦法聯繫龐先生,聯繫場面上的哪位朋友。
我知道他需要一個可以做主的人,只好給他說,他去想他的辦法,也許有用。
雖然我的心底明白,這一定沒用。
江湖的事素來只有江湖才能了。
司機帶着短暫的安慰走出了房門。隨後,我也讓賈義他們所有人出去了,等我通知。
現在,我需要安靜,可以讓我平靜下完全混亂的大腦,梳清一切條理,好好思考的安靜。
通過張總和龍雲的談話,我知道龍雲這邊對龐先生雖然有所顧忌,但並沒有真正放在眼裡。而張總和廖光惠也先後給我說過,這件事,龐先生並不好直接插手,這裡面的牽涉太大,利益太多,一個不小心,就捅破天,全玩兒完。
這件事,場面上的辦不了,廖光惠明確表態不願直接插手,那麼現在只能我自己辦。
在出發之前,我就想過今天這種情況。
當思考該如何去應付的時候,我想到了一個故事。
一個同樣得益於劉老頭小人書攤上看來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圍魏救趙”。
原本這個對策是非常冒險的,危險程度甚至可以讓我人間蒸發。但是現在看來,也只有用它了。
只是,在用之前,我需要給一個人打個電話。讓我心死、心定的電話。
我拿出手機,猶豫了片刻,一狠心,撥了起來……
“喂,廖哥。是我。”
“哦,小欽,還好吧?和張總在一起?”
“廖哥,張總出事噠。被龍雲搞走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廖光惠那邊足足有分把鐘沒有開口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好像聽不見。
我也屏住了氣息,不敢發出一點響動。
終於,耳邊再次傳來了廖光惠的聲音:“前天交代你去,只隔昨天一天,今天就出了事。胡欽,事是你做的,你覺得要怎麼辦呢?”
廖光惠從來沒有叫過我“胡欽”,我也從來沒有在他的嘴裡聽到過那麼冷漠,不摻雜任何感情成分在內的聲音。
我不蠢,我能聽出他的意思。只是,我還要確定一個問題。
“廖哥,我明白!我只想問哈,龍雲不怕龐先生,我這邊搞事用不用擔心談先生?會不會害到你!”
廖光惠顯然也聽出了我的意思,因爲,他並沒有爲我這句聽上去有些愚蠢的問題而生氣。
再次傳來的話語中,少了開始那一分冰冷,好像恢復了平常,卻依然嚴酷,還好像有些答非所問地說道:“平安是福,張總平安就是福。”
夠了!話說到這裡已經足夠了。
在掛上電話之前,我說出了最後一句:“我明白噠,廖哥!你放心,要不我和張總一路回來,要不麻煩你幫我把小二爺他們安排好,他幫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