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安全需求。
對於我來說,每天我都必須要做些事情,一些讓我知道,我不至於會餓死,不至於會讓人看不起的事情;對於大海來說,他必須要留着頭髮,讓他不用去面對自己的頭髮。
每個人滿足自己安全感的方法不同,但是需求一樣。
吳總也是人,他當然不能例外。
他的哥哥,就是那一縷解決他安全需求的“頭髮”。
當聽到和尚的喊聲之後,大海看到了一樣奇怪的事情。吳總居然立馬冷靜下來了,雖然還是在狂奔,但是不再像方纔一般沒有目的,他只是飛快地掉轉頭跑向了他哥哥的那個浴池。
如同一個飢餓的孩童撲往母親的****。
所以,大海很奇怪。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難道跑到他哥哥面前,我就不辦他了嗎?”
這個時候,大海也已經走到了離和尚他們很近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整個浴場都變得鴉雀無聲。
一個穿得整整齊齊,手裡還領着液化氣罐與手槍的人,出現在只有的地方,想不被人發現,想不被人震驚,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於是,所有的人都看着大海。
在無數的眼光中,大海開始朝着和尚他們飛跑起來。
吳總是老江湖,和尚與他的朋友們當然更是。於是,有幾個人立馬大喝着從浴池裡爬起,想要阻攔大海。
這個時候,周圍的顧客們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聰明的已經開始悄悄爬出浴池,跑向門外。不聰明的也知道要張開嘴,大聲驚呼了。
對着大海跑過來的人,沒有動手,他們站住了。因爲奔跑中的大海舉起了手槍。
大海說,和尚當時做了一件很像是個哥哥做的事情,他居然伸出隻手將吳總擋在了身後,對着已經近在眼前的大海說:“朋友,有話好好說,怎麼回事?”
大海說,一開始見到和尚的時候,他是準備動和尚的。但就是和尚的這個舉動讓他改變了主意。那一刻他看出來,吳總對於和尚的重要性。而且,對於他來說,吳總遠遠要比和尚安全。
大海確實是個聰明人,大大超過我想象的聰明人。
沒有人不會怕,在那樣的情況,包括大海。
所以,大海又做了一個最安全的選擇。他跑過去,掄起手上的液化氣罐拍向了和尚的頭。液化氣罐雖然是火鍋店裡那種微型的,但是分量也不會很輕,起碼一定要比砍刀重。
重的東西,速度就會慢。所以,他拍下去的過程中,和尚已經有足夠的時間躲開。
和尚也是人,就算他愛自己的弟弟,他也是人。是個人看見液化氣罐拍向自己腦袋的時候都會躲。
和尚躲了,躲向了身側的浴池中。
“撲通!”水響聲裡,吳總再次露了出來。
隨着這一下,顧客們的尖叫聲變得高亢,而和尚身邊的那些朋友們也蠢蠢欲動起來。
大海只有一個人,他們好幾個。大海有槍,卻不開,用了液化氣罐。這幫老油條當然會認爲大海沒有開槍的種。
他們當然就準備要制服大海了。
那些人身形剛動,卻又像是被點了穴道一樣,呆如木雞地停了下來,包括池子裡面撲騰着想要爬上來的和尚也一樣。
因爲他們聞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雖然很熟悉,天天都能聞,卻絕對不應該在浴場出現的味道。
煤氣!
大海已經飛快地將液化氣罐的閥門擰了開來,反轉右手對準了正在“嗤嗤”往外噴着煤氣的罐口,看着所有人,他說:
“動一下,一起死!”
那些人也許不會相信大海的決心。但是一個能夠在水雲天這樣的浴場,很愜意地洗浴桑拿的流子,他的生活一定不會很差。
生活過得舒心的人,往往都惜命,無論他相不相信別人的決心。
所以,沒有人再動了。
大海伸出拎着液化氣罐的左手,飛快地勒住了近在咫尺,已是面無人色的吳總脖子,用槍頂着他肥大的腦袋,一步步後退着。
喜歡洗浴的朋友們都知道,每個浴場都有桑拿房,泡澡的浴池一般都在浴場的中央,桑拿房則基本都會設在浴場靠牆的兩旁。
大海帶着吳總,走進了桑拿房,趕跑了桑拿房裡面幾個還不知道情形的顧客之後,大海帶着吳總站在了桑拿房的半透明毛玻璃門前。
跟過來的和尚這才又說話了:
“朋友,到底怎麼回事?你開句口,莫亂來,沒的什麼深仇大恨,沒的必要這麼搞。朋友,都划不來!”
大海沒有回答和尚的話,他鬆開面前的吳總,關上了液化氣罐閥門,然後,他做了一件讓和尚永遠都忘不掉的事情。
“哐!”大海一罐砸在了吳總的頭上。
已經嚇得噤若寒蟬,如同篩糠的吳總,那個肥大的腦袋頓時如同玫瑰盛開,一片嫣紅,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已經翻倒在地。
在和尚心疼的慘叫與旁邊幾人的怒吼,以及遠處看客們有些興奮的尖叫聲中,大海再一次將槍口對準了閥門。
待到衆人安靜下來之後,大海將液化氣罐放在腳邊,騰出的手摁住吳總的頭,用膝蓋壓住吳總的身體,在吳總的求饒與和尚的阻撓聲中,把槍抵在了吳總的腦袋上。
他居然又一次擡起頭對着和尚笑了笑。
再然後,所有的人看到了一個極爲恐怖的畫面,先後聽到了三個聲音。
首先是“啪”的一聲。
大海一把抓起吳總的耳朵,將其扯直。槍管平放吳總後腦,斜斜向上,從後往前,對着近在咫尺的吳總耳郭開了一槍。那一刻,吳總的眼睛睜到最大,一直在劇烈掙扎的身體突然停滯下來。
“殺人了——”
有人高聲驚叫。伴隨着四下裡水花濺動和腳步跑動的聲音,闊大的浴池達到了沸騰的最高點。
“啊——”一聲摻雜了恐懼、痛楚、絕望、無助,極爲淒厲的慘叫聲,從已經癱在了地上的吳總口裡發出來。
鮮血如同泉水般,從吳總的右面頰噴涌而出。
和尚起初也和其他人一樣,以爲弟弟已經被打死了。但隨着吳總那聲慘呼,他慶幸自己錯了。隨即,他清晰地看見,吳總的耳郭被子彈穿過後,所形成的四分五裂的情形。他更清楚地看見大海微笑着,用手緩緩將那隻耷拉在臉上,不再像是耳朵的一團東西,緩慢而又堅定地扯離了吳總的身體,扔到了一旁。
和尚瘋狂了,他大喝道:“小雜種,老子要弄死你!”
不顧大海已經擡起的手槍,和尚想要衝上來。
他瘋了,他的朋友們卻沒有瘋,他們抱住了他。
直到這個時候,大海才說出了他的第二句話:“一個小時之內,我不看見我大哥完完整整出現在面前,我們就一起死!”
將已經半暈半死的吳總拖進桑拿房,大海輕輕掩上了門。
大海一進桑拿房,方纔被這血腥恐怖的一幕震驚到六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的人們,突然之間變了一個模樣,就像打了雞血般立馬清醒亢奮了起來。
想要逃走的人不走了,原本已經逃到門口,如同一隻只王八般只敢探出個腦袋窺視的人,也昂頭挺胸走進了浴場。大家開始交頭接耳,談個不停。就像是這場危機已經完全過去,此起彼伏地高聲討論着自己的看法,表達着自己觀點的獨特,經驗的老道。甚至有人已經走到了和尚幾人的面前,給他出謀劃策。
還有些人捶胸頓足,如喪考妣般驚歎着,痛恨着,不可思議着。
彷彿他們來是活在一個真實的樂土,而這個樂土上朗朗乾坤、遠離黑暗、生而平等,沒有邪惡、沒有剝削、沒有流子、沒有血腥。現在卻出了鬼,打破了安詳的氣氛。
只可惜,樂土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他們生活的地方,也從來都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每一天,都有一些千奇百怪、聳人聽聞、不可思議的事情在這片土地上發生。
比如人民幣可以打開手銬,比如躲貓貓可以死人。比如開運動會需要限制老百姓出行,爲外國友人讓路。比如住了一輩子的房子被陌生人強拆,寧可****,也不反抗。比如髮廊不剃頭,學校像衙門。比如女學生穿得像婊子,婊子穿得像女學生。比如奶粉可以喝死人,比如上網要翻牆,比如先謝國家,才能再謝父母……
時時刻刻,都有這麼多真真假假,卻頗具傳奇性的傳說在這片土地上演着,開一槍,打一架,甚至死個把蟻民的事情,哪裡沒有,哪天不出?
這些讓紅布與黑幕遮蓋了雙眼的人們,這些遇事之際紛紛逃走,休管他人門前雪的人們,對着大海這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惡徒所藏身的桑拿房,道盡了心中良知、訴完了胸裡不忿之後,他們做出了一個高度一致的決定。
報警。
也許在人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是有一部分真正的正義感與社會責任感存在的。不過,套用一句魯迅先生的話來說:“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國人。”
中國人,本來就多有一個看戲不怕班子大、別屋起火只恨小的羣體。
在這部分真正的正義感與責任感之外,我覺得,大抵還是想要看熱鬧的人更多。所以,無論作爲當事人的和尚一方,還是浴場一方如何反對,還是有人悄悄報了警。
於是,繼和尚與大海之外,第三方勢力——警察,隨後趕到了現場。 ωwш ¸тт kдn ¸C 〇
按道理來說,這樣惡性的案件發生,有人報警之後,應該會由市局,或者是刑警大隊之類更爲高級的部門派員處理。但是沒有,當天趕來的僅僅是水雲天所屬片區派出所的一張警車,上面坐着一位當晚值班的副所長和三個民警。
更爲奇妙的是,警察並沒有進到出事的浴場裡面來。
連警笛都沒有鳴響的警車,剛剛開到洗浴中心門口的停車坪時,就被已經等在那裡的浴場經理和保安攔了下來。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說了什麼,但是每個人都猜得出他們說了什麼。
他們沒有進來的原因並不是不能管、不敢管,而是不想管。
因爲,水雲天浴場的老闆姓金。
如果一個姓金的老闆平日給你送了很多的“金”,他的場子遇到點不方便外泄的小事情了,難道你還不給點面子,讓他自己內部解決?何況,這位金老闆還是我市出了名後臺極硬的金子軍呢,金子軍豈會有自己擺不平,還要勞煩派出所大駕的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就是那些聰明睿智、恬不知恥的老祖宗當年混跡官場時,爲我們這些後人流傳下來的千古哲學。
在第一批警察過門不入、打道回府之後不久,當天的第四方勢力也趕到了現場。
那就是我,和我的兄弟們。
當接到和尚打給我的電話,知道具體出事地點之前,大海還在追蹤吳總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大海走的時候,曾經交代小黑,讓他護送備受驚嚇的險兒父母回家。但是,那種情況之下,哪個父母真能做到沒心沒肺地安然回家呢?所以大海一走,在二老連哭帶罵的要求下,小黑和他們一起趕到了場子裡,出現在已經回到場子裡面的我和小二爺面前。
看到險兒的媽媽哭着準備要跪在我面前,求我想辦法去救救他兒子,我嚇得趕緊跳起來,扶住老人家。
那一刻,巨大的恐懼籠罩了我。
因爲從險兒父母的舉動中,我意識到險兒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天之內,我們兄弟三人幾乎同一時間出事,這代表着什麼?
其實,當時我並沒有想到是和尚!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對和尚是有些輕敵的,我並不真的認爲這個從來沒有幹過什麼驚天動地大事的,只靠人際關係混出頭的老油條,能對我造成很大威脅。
我心中想到的是另外一個人。
一個讓我從小怕到大,睡都睡不安的人。
黃皮!
所以,當我聽到小黑在險兒媽媽的哭泣聲中,說出所有一切,得知綁架險兒的人是吳總幾個之後,我的心中居然感到了一種釋然和安心。甚至還有些絕對不應該有的喜悅。
小二爺和地兒的反應則與我截然不同。
他們憤怒了,非常的憤怒。
第一時間當中,他們就已經分頭叫上了幾乎所有能夠叫上的人。
在他們做這些的時候,我沒有阻止,卻也沒有參與。
一方面,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也許今夜確實有必要叫人;另一方面,我還沉浸在那種對頭不是黃皮的僥倖當中。更重要的是,當時我的心頭一直在想着兩個問題。
不是險兒的安全,而是和尚敢一反常態,這樣明刀明槍與我對幹,他的背後站着的那條財魚,究竟扮演了個什麼樣的角色?
這個問題讓我感受到的危機,雖然比不上黃皮,卻同樣巨大。
人到得差不多了,小二爺和地兒在不斷打電話,託朋友四處打聽消息。我和小黑不斷地聯繫大海,卻無人接聽。
就是這個時候,我接到了和尚的電話。
和尚是在大海進了桑拿房之後,第一時間託人問到我的號碼,通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