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宴雖然結束了,可衆人心中卻久久沒有平靜。
今夜,將會是大幹朝迎來轉折的起始點。
沉寂這麼久的京都城,即將迎來狂風暴雨,所有人都將無法倖免,所有人都將深陷其中。
即便是趙祈安……也不能獨善其身。
“時不待我,看來是等不了安院長入仕了。”
趙祈安腦海中默默想着這句話,可心中卻是不見失落。
局勢其實在萬壽宴之前,就已經發生了變化。
他感覺到自己內心中的蠢蠢欲動,但是理智讓他將這股衝動強行壓了下去:“不能急,至少……得搞清楚須彌山中藏了何等隱秘。”
這對他抉擇的方向,很重要。
……
宴會過後,衆人散去。
趙祈安並不着急走,而是坐在席間,面色平靜地喝着酒。
他看到百官圍在姬武昌身邊,道着恭喜,似有衆星捧月之勢。
而那旁人口中桀驁不馴的小巫主,站在大皇子身後,宛若隨從一般。
他看到左相吳庸正在與二皇子姬皓宇在低聲私語着什麼,氣氛凝重。
待麒麟殿漸漸冷清下來,五侯千歲匆匆走來。
“駙馬爺,陛下有請,隨我挪步養心殿。”
趙祈安這才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有勞五侯爺帶路。”
五侯千歲微微點頭示意,隨後率先走在趙祈安前頭,大步流星得朝着殿門外走去。
趙祈安跟着五侯千歲出了仁德宮,走在宮道之內。
約莫一刻鐘後,他們纔到了養心殿的門口。
五侯千歲轉過身來,瞥眼看向趙祈安,說了一句:“駙馬爺,我需得提醒你一句,今日陛下心情不好,需得謹言慎行。”
趙祈安面色一肅,作揖躬身:“多謝五侯爺提醒。”
“進去吧。”
五侯千歲率先進了養心殿,趙祈安緊隨其後。
當二人繞過屏風,入到殿中,卻看到天武皇那肥胖到誇張的身軀正坐在御榻上,他的面前長桌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食物。
趙祈安愣了一下,因爲天武皇今日竟以真容見他,並未用屏風遮掩。
五侯千歲皺起眉頭,對殿旁服侍的宮婢宦官喝道:“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還不去將帷幕取來!”
宮婢、宦官皆是面露惶恐,卻是不敢有所動作。
天武皇哂笑了一聲:“是朕讓他們不要去取的,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他目光看向趙祈安,態度溫和:“海青,剛剛宴會上,朕看你也沒吃什麼東西,坐下與朕再吃一些吧。”
他並未給趙祈安拒絕的機會,對身旁宦官吩咐道:“爲駙馬賜座,去取一份尋常吃食來。”
趙祈安見狀也不再推脫,作揖拜下:“臣謝陛下恩典。”
待宦官將一把春凳取來,放到長桌旁,趙祈安大大方方坐下,與天武皇對面而坐。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擡眼似是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天武皇那邊。
天武皇哪怕在和趙祈安說着話,也依舊沒有停止進食,身旁幾名小宦官正在不停得將食物遞到他手邊。
那綢緞遮目的白髮國師則是坐在一旁,手中翻着一本書,正是剛剛趙祈安在殿前獻上的書籍。
也不知曉她這樣的狀態是怎麼看到這書上內容的。
趙祈安的視線只在二人身上逗留了一瞬,最後落在了天武皇身後站着的東華劍仙身上。
這位天下第一的劍客,依舊是那不修邊際的模樣,站在天武皇身後,視線一直低垂,似在走神。
之前麒麟殿內,趙祈安初見東華劍仙之時,就覺得他身上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如今再看,他心中終於確定了東華劍仙身上所瀰漫着的……是一股淡淡的死氣。
那是武者氣血開始枯竭、生命走向盡頭的氣息!
可東華劍仙如今絕對沒有超過七十歲,哪怕他還未道成一品,他也正值當打之年,不應該淪落至此!
天武皇似是察覺到了趙祈安的視線,隨意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東華劍仙。
不過他並未多問,目光重新回到趙祈安的身上,問道:“今日你給朕,着實是準備了一番好大的驚喜。那些有關於靈淵的書,你從何而來?”
趙祈安沉思片刻,答道:“是臣夢中所得。”
“夢中?”
“是,臣自年幼時,時常夜間入夢,夢到自己出現在另一個世界。在那邊的世界中,我有其他的家人、朋友,亦有一番別樣的人生經歷。一夜入夢,夢中卻是漫漫數年……”
這些經歷,自然不是他所經歷過的,他是將第七義子趙妄的經歷搬到了自己的身上來。
趙妄的存在,趙祈安並不打算將他暴露在人前。
天武皇也好,國師也罷,趙祈安始終保存着一絲戒心。
他天性如此,對於無法絕對掌控在手心中的人物,便是這般的謹慎。
趙祈安的這番經歷,旁人聽來,自然是匪夷所思,甚至非得懷疑趙祈安是不是得了癔症。
可天武皇和國師卻是彼此對視一眼,表情皆是凝重。
天武皇問道:“海青的意思是,如今靈淵之中尚有另一個‘你’的存在?”
趙祈安答道:“或許只是臣的南柯一夢,臣對於夢中之事,醒來之後只能記得十之二三,也不知夢中因爲何事做出了將靈淵這些信息銘記心中的決定,醒來之後只記得這些,不敢耽誤,只敢記於紙上。”
他這番解釋,卻是讓天武皇解開了心頭疑惑,恍然道:“朕知你非是庸才,這些年來你在京都城卻是毫無作爲。原來這些年,你一直忙於記錄夢中見聞麼?”
趙祈安聞言一怔。
但很快,他拱手拜下:“陛下果然慧眼如炬。”
天武皇感慨道:“原來如此,朕還以爲這些年來你這小子沒憋什麼好屁,明面蟄伏、暗中經營,只待一個時機,做出那一舉驚世人的壯舉!”
他瞥眼看向趙祈安,似是不經意的說道:“朕還以爲,你是在等着朕死的那一天呢。”
趙祈安依舊低着頭,只是抱拳的手不易察覺的漸漸攥緊了幾分。
“臣……沒那麼大本事。”
“沒那麼大本事?不不不,你的本事,可是連朕都吃驚啊!”
天武皇指了指養心殿角落那幾個書箱,對趙祈安說道:“你可知你今日獻給朕的這些東西,價值幾何麼?”
“兩界井尚未打開,我們對靈淵幾乎一無所知,已知的一些消息,都是拿一條條人命換來的!”
“而有了這些,朕終於對靈淵有了深刻的瞭解,也知曉了我們所面對的,究竟是些什麼。”
“今日宴會,讓朕最是動心的壽禮,不是那九梵清蓮,不是金龍獻珠……便是武昌獻上的‘禮’,在朕眼中,都比不上你獻給朕的這十幾箱書!”
他的聲音,漸漸響亮,在整個養心殿中迴盪着,足可見此刻天武皇內心的不平靜。
他看向趙祈安,露出複雜神色:“你在朕的眼中,如今比之一位鎮國國柱都來得重要。”
趙祈安再次行禮:“臣惶恐,不敢與國柱比肩。”
天武皇搖頭道:“不必妄自菲薄,其實國師要帶你去須彌山,朕心中並不是十分願意。一來是須彌山太過重要,若是奸細混入,後果不堪設想。二來,則是須彌山內危險重重,你半點修爲都無,自保尚且無力,隨時都可能小命不保。”
趙祈安意外道:“陛下,須彌山乃陛下與國師修行聖地,何來危險可言?”
天武皇搖頭道:“有些事,唯有你入了須彌山之後,方可知曉。”
這位皇帝陛下對於趙祈安也還是有一定戒心,並沒有將所有事都和盤托出。
趙祈安心中雖然有所預料,可心中還是有些失望。
他本有許多疑惑想着今日從天武皇口中聽到真相,但現在看來是無望了。
他思索片刻,小心謹慎得問道:“若是臣入了須彌山,需要臣做什麼?”
天武皇笑了:“現如今的你,恐怕是幫不上什麼忙。但這無妨,朕知曉你身具不凡,雖不知曉你這些年爲何不走武道之路,可入了須彌山之後,你無須再忌憚任何事,縱然是天道之輪的影響,須彌山之中亦有人能夠爲你壓制。”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便是全心全力修行武道,早日踏入天人……也唯有踏入天人,方纔能談得上對朕有所幫助。”
“須彌山的修行資源,是你所想不到的。莫覺得你東海趙家財大氣粗,有些東西,哪怕你傾盡家財也買不到的。”
在天武皇眼中,允許趙祈安進入須彌山,是對他的一種嘉獎。
他看向趙祈安:“你或許不瞭解入須彌山的意義,朕換個說法,若你身邊的聶修遠入須彌山,三年之內,他必能以自身之道,踏入一品陽仙!”
趙祈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得看向天武皇,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浮現——
這怎麼可能?!
聶老的修爲,約莫是在造化中境到造化上境之間。
若他願走前人之道,以“修羅道”證道,那麼有生之年是有機會道成一品的。
可聶修遠想要走出自己的“道”,那麼他道成一品的時間……將是遙遙無期。
或許終其一生,他都將困頓在二品造化境,無法再往前一步。
走到這一步,就連趙祈安都無法提供半點助力。
可天武皇,卻是說聶老若是入了須彌山,三年內便可道成一品?
這般狂言,然而他身邊不管是國師水月仙,還是東華劍仙,聽到後都是一臉平靜,彷彿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
趙祈安意識到,或許須彌山之中,藏着比他想象中還要大的隱秘!
而下一刻,天武皇更是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原本今年的名額,朕本意是給定波候,不過如今你獻書有功,朕可以准許,讓聶修遠與你一同入須彌山。”
如果天武皇所說的都是針對,那也就是說……聶修遠道成一品的契機,就在眼前?
若是聶老能夠突破一品陽仙,那麼趙祈安的元胎紫紋……或許就可以達到圓滿之境!
這一刻,趙祈安感覺到自己的心都開始砰砰跳動了起來。
這世間,已經很少有事情能夠讓他如此心情起伏。
可現在……他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一些。
天武皇觀察着趙祈安的反應,終於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你回去安排好一切,一個月後,隨朕與國師,入須彌山!”
一個月後,也就是儲君之位決出人選的時候。
天武皇果然還是要等到在那之後,在返回須彌山。
但原本還有不淡定的趙祈安,心態卻漸漸得恢復了鎮定,甚至皺起了眉頭,面露凝重。
他朝天武皇作揖,道:“陛下,臣有一問。”
“說。”
“若是臣答應去須彌山,是否可隨時出入其中?”
天武皇滿含深意得看了趙祈安一眼,搖頭道:“那自然是不行的。”
趙祈安追問道:“那臣與外界是否能夠聯繫?”
天武皇繼續搖頭:“自然也是不行,須彌山之中有許多隱秘,不可外泄。”
趙祈安情緒瞬間冷靜了下來,沉吟了片刻,搖頭道:“既如此,臣不願去。”
他這句話一說出口,殿內衆人無不驚訝得看向趙祈安。
就連天武皇,眼神都帶上了一分訝然。
這番條件,恐怕換一個人聽到,恐怕恨不得早一天入須彌山,生恐遲一天就會有變故發生。
可這趙祈安……他竟是不願意去?
天武皇都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可想好,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趙祈安面色平靜,答道:“還望陛下見諒,臣尚有不少俗事纏身,若是數年無法離開須彌山,臣實在難接受。”
也就在這時,五侯千歲走到天武皇身邊,低語着什麼。
天武皇點點頭,隨後看向趙祈安,說道:“這一次,怕是由不得你,除非你要抗旨不尊……”
趙祈安眉頭漸漸皺起,心中變得沉重了起來。
但下一刻,天武皇說道:“不過……朕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朕準你入須彌山後,成就天人之前,你可離山三次,處理俗務。”
“若你武入天人,便可自行出入須彌山。”
“在此期間,朕賜你御賜金牌一塊,你可贈給你身邊親信,若有要務,可持金牌入宮尋五侯千歲,他會將消息帶到須彌山傳達給你。”
“你看這樣如何?”
趙祈安心中稍鬆。
入了須彌山徹底斷了與外界聯繫,這是他不可接受的。
但如果是天武皇現在的這條件……趙祈安並不是不可接受。
至少,他本就早已武入天人,若真有急事,他隨時可以展露實力,自由出入須彌山。
趙祈安想通這些之後,躬身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