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於次日一早就帶着衆人乘船前往揚州。
船倉裡,方苞心思重重的望着江岸熟悉的風光,他是方孝標的侄孫,《南山集》一案,把方孝標的《滇黔紀聞》也帶了出來,而他又曾爲《南山集》作序,確屬《南山集》大逆案的重犯,《南山集》大逆案現在越演越烈,其牽連之廣已經可以媲美康熙初年的《明史》一案了。
此番進京,他是深感凶多吉少,十四爺雖然自信滿滿,言辭鑿鑿的說康熙寬厚仁愛,會有恩旨,可他忘了,正是康熙親自將《南山集》一案定爲大逆案的,自古帝王皆是金口玉言,康熙更是堪稱千古一帝,他會做出自食其言的事?
正在沉思,外面卻傳來了敲門聲,方苞起身開門,一親衛含笑道:“方先生,王爺有請。”
方苞稍稍整理了下衣冠,便跟隨親衛上了二樓,二樓的船倉不僅視野開闊,而且十分寬敞,見到胤禎,他長身一揖道:“方苞敬謝王爺援手,免去押解之苦。”
禎一伸手,而後含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請你前來,有一事不明,《南山集》一書究竟是何處觸怒了聖上,以致聖上欽定大逆?”這個問題,對胤禎來說很重要,要想勸康熙放手,就必須對症下藥,方苞既是一代大儒,又是方孝標的侄孫,對這個問題應該有更透徹的看法。
對這個問題,方苞在入獄之後亦是冥思苦想了幾天,方纔琢磨出究竟是何處觸逆了康熙,此刻聽的胤禎相問,他不由意味深長的看了胤禎一眼,才道:“王爺是想聽真話?”
“當然。”胤禎收斂了笑意,肅然道:“這裡沒外人,亦無須禁口,本王此番進京便是要向聖上進諫,聖上對文字獄寬鬆了幾近四十年,爲何突然抓住《南山集》不放,不明其中原委,本王如何做到有的放矢?”
方苞沉吟了半晌才道:“國族入關,前明已滅,中原實爲無主之地,國族入關之初打得口號是‘爲明剿寇’,聖上親政之後亦親自祭拜明孝陵,此時二者,實則都是安撫人心,爭取民心。但在處理朱三太子一事上,世祖爺操之過急,留下了無窮的後患和無盡的把柄,《南山集》觸怒聖上的應該就是這一點。”
他這一說,胤禎亦反應過來,殺死朱三太子這事,可說已經成了康熙的一塊心病,直接關係到大清得位是否正統的名聲,《南山集》卻好死不死的將這段歷史又翻了出來,難怪惹得康熙盛怒,直接就定了大逆案。
不過兩天,胤禎一行就趕到了揚州,奉旨到揚州會審江南科考案的兩江總督噶禮、江蘇巡撫張伯行、安徽巡撫樑世勳三人已是早到了揚州,聞知胤禎悶聲不響的到了揚州,而且直接住進了揚州城,三人都是一樣的疑惑,看邸報,皇上是着十四爺回京述職,他怎得在揚州住下不走了?
胤禎既貴爲皇子,身上又兼着欽差,同城而居,他們三人也不敢佯裝不知,只得前去參見,不過,三人都被胤禎的親衛擋了駕,據說是染了風寒,不宜見客。三人皆是久在官場,聞聽此言,不由面面相覷,十四爺這是要留在揚州監督審案?是奉有康熙密旨,還是他有心插上一腳?
張鵬翮次日也趕到了揚州,跟前來迎接的噶禮三人略略寒暄之後,他便抽身前去探望胤禎。
二人見面見禮寒暄幾句之後,張鵬翮就直接問道:“江南科考案的情形,王爺身在江南,箇中緣由自是比下官更爲明瞭,不知王爺是何看法?”
對於江南科考案,胤禎通過曹家的情報網蒐集了大量的信息,做了大量的分析,心中早有具體的方案,賴在揚州不走,就衝這江南科考案而來,這起案子不僅在康熙朝,在整個清朝,都是影響巨大,而且拖延日久,其中又夾雜了江南督撫互參案,更是險些捲進《南山集》案,而且張鵬翮因爲此案也名聲大損,弄得灰頭土臉的回京。
張鵬翮現在是他十四黨的一面大旗,胤禎可不希望他因爲此案而栽跟頭,另外,對張伯行這個江蘇巡撫,他也有心招攬過來,同時,他還想籍着這個案子,贏得江南士子、縉紳和寒門子弟的好感,若是《南山集》案再能有所表現,那無疑就徹底在江南士林豎立了威望。
有了江南士林的擁戴,不論是壯大十四黨還是日後爭奪大寶,都是好處多多,更何況他的遠洋艦隊的主要基地上海也在江南,不論是從政治、軍事、經濟哪個角度出發,他都必須贏得江南縉紳、士林擁戴。
聽聞張鵬翮問起,胤禎沉聲道:“江南科考案比你想象中要複雜的多,捲進去的官員不在少數,涉及的金額堪稱鉅額,這起案子,本王實在是不放心,所以才特意留下來陪審。”
聽胤禎說要陪審,張鵬翮心裡默想了下,十四爺雖說是奉旨回京,但病在揚州不能成行,恰逢審理科考案,列席旁審,那是沒絲毫問題的,他身上畢竟還有個觀風使的欽差身份,不過,聽到胤禎把案情說的如此嚴重,他的神情立時就凝重起來,沉吟了片刻,他才說道,“王爺想必已有具體的方案,該如何做,王爺儘管吩咐。”
胤禎微微點了下頭,才道:“此科江南鄉試,鹽商鉅富、達官貴人的子弟上榜人數有四十餘人,引起民憤極大,這第一步,就是把這些人召集起來進行復試,一來可以看出究竟有多少人弄虛作假,爲日後審案摸清底細,二來也可以堵住江南百姓悠悠之口。
另外,在此期間,有些重要的涉案人犯也要秘密的提到揚州來,具體的名單,本王已經擬好,人手,就用本王的親衛,以免泄露風聲,這起案子畢竟已經過去二個月時間,不僅複雜,難度亦不小,大意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