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暖房。
貞武下朝回來便換了一身常服,呷了幾口熱茶,包福全便躬身進來呈上每日的京報寧報,這段時間,寧報與京報的辯論話題已經從明亡原因和新政利弊轉移到了儒家的人治與法家法治的對立統一。
這是貞武一手主導的,儒家一些不利於大清經濟快速發展,不利於大清一夜暴富的的思想,他必須通過報紙開始慢慢的糾正,人治與法治的辯論就是爲了日後逐步加大法治的力度進行的試探。
粗粗掃完兩份報紙,貞武便開始按部就班的批閱奏摺,對於辯論,他並不十分上心,說白了,眼下所謂的辯論不過只是一種輿論宣傳的手段。
這段時間朝中並無什麼事情,不過午初時分,貞武便將一應奏摺批閱完,正準備吩咐包福全去將密摺報來,包福全卻躬身進來稟報道:“上書房大臣張鵬翮、蕭永藻、嵩祝、富寧安,禮部尚書陳元龍等五人在外遞牌子求見。”
聽的有禮部尚書陳元龍,貞武便知幾人是奔着人治與法治的辯論而來,當下便點了點頭,道:“讓他們進來。”說完,便起身略微活動了一下,這幾人定然是從京報與寧報的辯論中嗅出了一點味道,擔心他會大力傾向於法治,事以前來打擂臺的。
聽殿外傳來了腳步聲,貞武才上炕盤腿坐下,張鵬翮、蕭永藻、嵩祝、富寧安、陳元龍五人進來請安之後,他便淡淡的道:“免禮,賜坐。”隨後又吩咐道:“一人賞杯熱茶。”
“微臣等恭謝皇上恩典。”五人謝禮之後,才起身在貞武前面的小杌子是落座,五人前來覲見確實是存在打擂臺的心,而且心裡還稍有不滿,前面京報寧報的辯論,貞武還跟他們打聲招呼,讓他們爲京報撰文。此番人治與法治的辯論,貞武根本就是一聲不吭,他們亦是看到報紙上開始辯論起來,才意識到這又是貞武的手尾。
對於京報與寧報的辯論,他們自然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因此,對於人治與法治的對立統一的辯論,他們才深感恐懼。擔心貞武越玩越大。
坐定之後,張鵬翮便躬身道:“皇上,大清以禮立國,以德治國。儒家乃是根本,自漢以來,禮法並用,德主刑輔的明儒暗法乃是國祚延綿之不二法則,太上皇以寬爲政多年,始有大清今日之盛況,微臣等懇祈皇上萬毋法制之地位。”
蕭永藻亦緊跟着道:“皇上,刑爲盛世所不能廢,亦爲盛世所不尚。奴才伏祈皇上寬省刑法。”
見兩人一落座便直奔主題,而且大拿盛世做文章,貞武不以爲意的回擊道:“大唐‘貞觀之治’是盛世吧,唐太宗李世民難道不是嚴於執法?其言‘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你們未曾聽聞過?盛世並非要一味的寬鬆,歷來盛世,皆可謂是人治與法治的完美契合。”
見貞武用唐太宗李世民的‘貞觀之治’來駁斥。幾人皆是一愣,誰也不敢說‘貞觀之治’不是盛世,唐太宗李世民確實亦是執法甚嚴。
嵩祝卻硬邦邦的回道:“回皇上,唐太宗遵循的亦是德禮爲政教之本,刑罰爲政教之用,強調倫理道德爲治國之本。”
貞武瞥了他一眼,呷了口茶,卻是不再駁斥。而是反問道:“你們是否想過,攤丁入畝的推行,海外急劇擴張會帶來什麼後果?”
聽的這一問,五人登時失聲,攤丁入畝跟海外擴張與人治法治有什麼關係?攤丁入畝是爲了保障鞏固朝廷的歲入,海外擴張是爲了拓展海上貿易。開拓海外領土,這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
張鵬翮卻是一下就想到了人口,攤丁入畝取消了人頭稅,人口將會急劇增長,這也是貞武一直追求的,海外擴張亦可說是爲了緩解人口和土地的矛盾,但這跟法治有什麼聯繫?他不由微皺了皺眉頭,這主子的心思真是令人難以捉摸,偏偏他又想的無比長遠。
默然半晌,見無人開口,張鵬翮才試探着道:“皇上,隨着人頭稅的取消以及海外的擴張,大清的人口和經濟必然隨之猛烈增長,微臣等愚鈍,不知其與嚴刑酷法有何聯繫?”
“朕無意推行嚴刑酷法。”貞武緩緩說道:“你們是朕的股肱之臣,凡事要看的長遠一點,想的全面一些,大清在接下來的十數年,將會快速發展,繁盛起來,亦會遇上一系列的問題,而且很多都是新問題,不能事事皆因循守舊。
攤丁入畝帶來的不僅是人口的猛烈增長,亦會加劇人口的流動性,丁銀丁役併入土地之後,無形中亦解除了對農民的束縛,工匠、賤民、無地農民的流動性將會極大的增加,商業繁盛的城鎮人口將會劇烈增加。
這些目不識丁,卻又失去了族約鄉規束縛的大量無業無地的人口涌入城鎮,會帶來什麼後果?
海外的急劇擴張,帶來的不僅是廣袤的土地,還有鉅額的財富,同時將會極大的促進商貿的發展,從而帶動影響大清各階層迅速的富裕起來,不出數年,美洲、非洲、南洋、澳洲甚至是歐洲的大量金銀和貨物以及農產品,還有大量的奴隸都將開始源源不斷的涌向大清,無數人將迅速的富裕起來。
迅速富裕的商賈工匠百姓會是什麼情形?會是什麼心態?花天酒地,奢靡無度,自以爲是,驕狂無忌,這一暴富階層與涌入城鎮失去了族約鄉規束縛的赤貧的階層都集中在城鎮,將出現什麼樣的情形?朝廷將如何應對?僅靠現有的禮治德治,能否維持社會安定?”
聽的貞武一連串的發問,五人都是鄂然,這種情形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誰也不敢肯定海外擴張能夠爲大清帶來鉅額的財富,不過,貞武說的確實有理,當海外大量的金銀和商品、農產品、奴隸開始源源不斷涌入大清,必然極大的刺激城鎮的作坊和手工業的發展,也必然吸引大量的工匠農民涌入城鎮,這不是危言聳聽。
略微沉吟,張鵬翮便躬身道:“皇上,即是如此,何不借着工商雜稅革新,提高商貿的賦稅稅率,如此,既能增加國庫收入,亦能有效的遏制商賈工匠,小民百姓富裕過快,從而避免城鎮出現大的貧富分化。”
聽的這話,衆人皆是眼睛一亮,這法子好,可謂是一舉數得,只是貞武的名聲可能會因此受損,所以幾人雖的暗暗贊同,卻是無人肯出聲附和。
重稅政策?貞武瞥了一眼,他倒是反應快,不過這法子現在有些爲時尚早,呷了口茶,他才微微搖了搖頭,道:“提高工商雜稅稅率,必然抑制商貿的發展,這不符合大清的利益,如今朝廷的開支總的而言可能已經翻了一番,遏制商貿發展,得不償失。
商業賦稅的收入將會逐年上升,最後可能會超過大清的正賦,目前不應該抑制,而是要大力扶持,唯有如此,朝廷的歲入才能夠穩步的增長,同時,海外擴張亦將爲朝廷聚斂鉅額的財富,朝廷眼下用不着提高稅率,不論是農業還是商業,眼下,皆要堅持與民休養。
再則,於大清而言,如今正是一個暴富的時代,但凡有膽識,有能力,有見識,投身商貿海貿者,皆可迅速富裕。
因此,要解決這種可能出現的危機、矛盾,必須從禮德法入手!”
聽的貞武這番話,五人皆是鄂然,商業賦稅會超過大清的正賦?這可能嗎?貞武這是準備重商輕農?
貞武掃了幾人一眼,微微一頓,便接着道:“以德治國,不是否定法治,而是以禮德的教化來克服單純依靠法制的弊病,正所謂德立則法立,法立而可守,則德可大、業可久。
以禮立國,以德治國,倫理道德爲治國之本,這是根本,朕豈會動搖,但是,亦必須以此爲基礎完善法治,一則要完善《大清會典》,《大清律》,二則要加大對法治的宣傳。朕雖不崇尚嚴刑酷法,但要不寬省刑法,執法必須嚴!以德立法,以法促德。”
聽的貞武這番話,幾人不由大爲安心,雖說不寬省刑法,但只要不是嚴刑酷法,不動搖以禮立國,以德治國的根本就行,張鵬翮生怕有人不知進退,忙躬身道:“皇上聖慮深遠......。”
貞武擺了擺手道:“既然來了,你們就以以德立法,以法促德爲題,給京報寫幾篇文章,爲辯論助助聲威。”
“微臣等遵旨。”幾人忙躬身道,心裡卻是暗暗叫苦,禮部尚書陳元龍更是一肚子腹誹,被幾個上書房大臣拉來墊背不說,回去還要寫文章,給京報撰文可不是什麼好活,雖然有錢,但那點銀子那裡入得了他們的法眼。
見幾人不再吭聲,貞武便道:“都跪安吧。”
待張鵬翮幾人退出,包福全便躬身進來道:“皇上,已過了午時,是否傳膳?”
貞武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微微沉吟,才道:“着人去鹹福宮通傳,朕去琪嬪那裡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