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康熙皺眉,胤禎心裡不由一緊,這法子難道還有不妥之處?自冒出這個想法之後,他可是前前後後反覆思慮論證,要想徹底解決旗人生計問題,這是目前唯一行之有效的辦法,也是康熙和一衆王公勳貴能夠接受的,難道還有什麼疏漏之處?
就在胤禎忐忑不安之時,康熙已是緩緩開口說道:“這法子確實是別出心裁,堪稱是當前解決旗人生計的最佳法子,不過,朕有幾點不明,京師旗人有數十萬之衆,軍工作坊能安排多少人?每年的開支又是多少?朝廷能否長久支撐?
再則,旗人做爲大清的根本,其身份地位高於民人,高於士紳、農民,但作坊工匠的地位卻是遠遜於士紳和農民,若是讓旗人盡爲工匠,豈非將工匠地位驟然提升?如此,士紳會是何反應?會否引起混亂?導致禮崩樂壞?”
見康熙連禮崩樂壞都說出來了,胤禎神情登時一凝,士農工商的排位是中國幾千年來重農輕商的結果,旗人身份特殊,全部轉爲工人,勢必會極大提升工匠的社會地位,農民且不說,沒有話語權,但士紳階層的反應卻不能等閒視之,康熙這話倒不是杞人憂天,若是士紳階層感覺自身地位受到威脅,定然會大肆抨擊的。
胤禎之前是真沒從這個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日後隨着工業革命的興起,工人和商人的地位是必然要上升的,不說超過士紳。農民是鐵定要超過的,但大清目前是以農耕爲主,公然提出,是肯定不行的。將旗人轉化爲工人,無疑是起了一個很好的帶頭作用,必須要支持。
稍稍沉吟,胤禎便欠身回道:“皇阿瑪,隨着手工作坊的興盛,從事作坊勞作的工匠已是月滋日盛,這點在江南尤其明顯,制鐵業、絹織、造紙、印刷、造船、製衣、藥行都是已形成勞工密集的作坊。作坊工匠已經成爲不容忽視的一個階層。
隨着商貿經濟的發展,作坊將日趨繁盛,作坊工匠亦會越來越多,其社會地位的提升也是必然的。旗人轉化爲作坊工人,確實會極大的助長這股風潮,但是,作坊工匠的地位再提升,亦不至於危及到士紳的地位。也不會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對此的反應不會過激
農業爲國之根本,是手工作坊興盛的基礎,朝廷鼓勵農桑的政策不能變。皇阿瑪若是覺得此舉會予人一種重工輕農的錯覺,不妨同時下旨分流一部分旗人前往遼東懇荒務農。至於有沒有旗人願意前往,相信沒人會格外較真。朝廷要做的,不過是表明依然重視農桑的態度罷了,當然,對於士紳,皇阿瑪亦可稍加撫慰,他們不可能有多大的反應。”
玩遮眼法?康熙略微沉吟,暗道這法子可行,遼東本就處於封閉狀態,就是想較真,也難探虛實,讓京報加以正確引導,想來不會有多大問題,不過,說不觸及士紳利益,卻是未必,從老十四重視上海虹港工匠的情形來看,旗人轉爲工匠,必然會大量授予官職,連帶着現有的漢人工匠亦會跟着受益。
旗人尚且不說,漢人工匠的地位上升,特別是授予官身,讀書的士人豈能沒有意見?做工匠能授官身,何必十年苦讀?而更爲憂心的是,士子對此將是何看法,有辱斯文?離經叛道?他們會否對朝廷感到失望?
沉吟半晌,康熙才緩緩說道:“上海虹港的軍工作坊,不少總管和技術工匠都授有官身,旗人再轉爲作坊工匠,會否予人以錯覺?士農工商,自古皆然,驟失平衡,朕擔憂會起波折。”
聞聽這話,胤禎微微沉吟了片刻,解決旗人生計可說是當前朝廷首務,康熙明顯已經動心,卻又擔心工匠授予官身會對士子形成衝擊,造成士農工商的平衡,這是要他表態對工匠的身份地位進行遏制。
胤禎卻是不想表這個態,大清要發展,要工業強國,就必須大力打破對工匠的束縛,如今有如此大好機會,他豈肯定輕易放過?略微思忖,他便道:“皇阿瑪,所有的軍工作坊,皆是以朝廷工部的名義籌辦,工部的司匠是官身,納捐的商人亦是官身,並無士紳就此攻擊,兒臣竊以爲,不妨先試行,同時以京報進行輿論引導。
火藥火器的改良、戰艦船舶的改進,都需要激發工匠的積極性,若是對工匠加以限制,使工匠沒有前途,必然阻止有才有識之士進入工匠行列,以火器爲列,火槍火炮的膛線纏角如今就沒幾個工匠能懂,因爲這些東西必須要深研數學之士才能略知皮毛。
制鐵業同樣如此,如何才能大規模煉製出好鐵好鋼,這不是一般的鐵匠能夠鼓搗出來的,必須得大量有識有才之士深入的研究摸索,甚至可能一代人還解決不了,槍炮的鑄造也同樣如此。
歐洲各國之所以雜學興盛,便是國家進行鼓勵,不僅是獎勵錢財,而且還賞賜爵位以刺激,徵日一戰,大清之所以能以微弱傷亡取得大勝,便在於火器之利,若如大清在火器研製和改良方面不大加發展,一旦被歐洲反超,日本就是前車之鑑。”
聽得胤禎借題發揮,康熙不由一陣無語,不過,想到徵日之戰,如此懸殊的傷亡比,他不由一陣後怕,火器先進與否,如今已經完全可以決定戰爭的勝負了,確實不容輕忽,老十四既然死活不願意限制工匠,也由的他,軍工作坊畢竟是以朝廷名義籌辦的,又多是旗人,真要招致物議,大不了將受封賞的擡入旗籍。
畢竟這法子能夠一勞永逸的解決旗人生計問題,擔點風險也是值得,先看看反應再說,想到這裡,康熙微微點了點頭,道:“此事,京報不要刊載,暫且試行,密切關注京畿、江南士林的動向,另外,凡事不可操之太急,治大國如烹小鮮,必須有耐心,循序漸進纔是中庸之道。”說着,他又問道:“軍工作坊能安排多少人?少了可不濟事。”
見康熙終於鬆口,胤禎心裡不由一鬆,忙躬身道:“兒臣謹尊皇阿瑪訓誨。”起身後,他略顯輕鬆的道:“隨着美洲的分封和澳洲的移民,海軍這幾年會逐步擴招,禁衛新軍的訓練略有成效之後,會迅速的在駐京禁旅中推廣,火器火藥的需求量將倍增,一應後勤裝備,如軍裝、被服、帳篷、大車等等亦是需求激增。
兒臣初步估算了下,僅是天津一地軍工作坊可吸納二萬人,若是在加上噶羅巴、上海以及日後的廣州、澳洲等幾地,容納十萬人,應是綽綽有餘。
至於軍工作坊的軍費開支,前期自然是要墊付的,有日本這筆賠款,倒是無須擔憂週轉不過來,待得發展起來,部隊也訓練出來了,完全可以以戰養戰,至少軍工作坊這塊軍費不用朝廷負擔。”
康熙微微點了點頭,道:“旗人這些年已經被慣壞了,上海富庶繁華,倒還好說,噶羅巴、澳洲之地,旗人願意前往?再說,如此一分散,京師旗人數量豈不驟減?”
胤禎心裡不由暗暗腹誹,什麼旗人不願前往,無非是擔心旗人散落各處,京師兵源枯竭,略一沉吟,又覺不對,難道康熙是不贊成軍工作坊分散,想全部集中在天津,以便能夠牢牢掌控?這可不是好想法,太耗費人力物力了。
稍稍思忖,他便從容回道:“回皇阿瑪,噶羅巴乃南洋省府所在之地,又是澳洲與大清往來的中轉站,繁華富庶不過是時間問題,澳洲軍工作坊所在地,同樣亦是繁華港口,不慮旗人不願前往。
再說,南洋、澳洲遠離大陸,處在通往歐洲航線的前沿,而且海上氣候變幻無常,夏季常有風暴,不利航行,萬一有戰事,則難以兼顧,因此,兩地必須駐防八旗兵丁,建造軍港以及軍工作坊。
因此而引起的京師旗人數量減少,隨着朝廷鼓勵繁衍,十數年便能補回,問題應該不大。”
康熙沉吟半晌,才沉聲說道:“軍工作坊必須相對集中,以便於管理,暫時就以天津、上海、噶羅巴三地爲中心。澳洲地域遼闊,一旦有變,難以征剿,實不宜建立軍工作坊。”
胤禎也想將澳洲牢牢的掌控在手,當即便道:“皇阿瑪聖慮深遠,兒臣尊旨。”
將這事定了下來,康熙亦是大感輕鬆,一直以來,旗人生計便讓他耿耿於懷,能夠在他手中徹底解決掉,不給後世子孫增添負擔,他自然是大爲欣慰。
緩緩啜了幾口茶,康熙眉頭不由又微微皺了一下,旗人入作坊務工,表面上是解決旗人生計問題,實則,已是觸動了八旗制度,打破了旗人不得從事其他行業的規矩,想不到老十四竟是以旗人生計爲突破口來推動八旗制度革新,只不知,接下來他還有什麼舉動?
默神思忖了半晌,他纔開口問道:“旗務整頓事宜,你可有具體想法?”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