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武輕蔑的眼神以及霸道的語氣彷彿一瓢冷水倒進翻滾的油鍋裡,圍觀的一衆勳貴子弟立時羣情激奮,能夠冒名頂替到神武門外來的勳貴子弟雖然都年紀輕輕,但平日裡卻都是被人奉承慣了的,何曾被人如此的輕視?
有道是人要臉,樹要皮,整日裡在京師廝混的一衆勳貴子弟最好面子,這事要傳揚出去,他們日後也沒臉出門見人了,立時便有人反脣相譏道:“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你當這是你府中的丫頭呢?”
“說的是。”一人緊接着道:“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當這是八大胡同呢?”
“這話可不對,就是八大胡同,那也得看誰的銀子多不是?姐兒愛俏,鴇兒愛鈔,大夥兒說對不對?”
因是在神武門外,一衆勳貴子弟不敢放肆,但聽的這話,也都是輕聲鬨笑不已,阿爾西這時對功宜布低語道:“這人今日可是招搖的很,我琢磨着應是黃帶子阿哥,五爺可識的此人?”
功宜布雖說也是黃帶子阿哥,但一則年輕沒有差事在身,二則尚未襲爵,根本就沒見過貞武,他上下打量了貞武幾眼,才微微搖了搖頭,道:“象他這般年紀的宗室子弟,爺基本都認得,此人卻是面生的緊,想來應是勳貴子弟。”
勳貴子弟?阿爾西也瞥了貞武一眼,勳貴子弟敢在神武門如此囂張狂妄?難不成是才從外地進京的?
高進喜心思也算靈動,見貞武如此說話,顯是有意激怒衆人,當下他便擺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勢,不屑的甩了甩手道:“一個個還矗在這裡幹啥?都趕緊的散了,這兒可沒你們什麼事了。”
聽的這話,康泰不由惱怒的說道:“下賤東西,你也配支使爺?”
“哪個婊子褲襠沒紮緊,將你給漏出來了?就你這人模狗樣的東西。也敢在這裡撒野?”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我看主僕倆都是一路貨色。”
“就是,一副輕狂迷糊象,也敢在這裡充大尾巴狼。”
登時間,一片污言穢語滾滾而來,功宜布卻一直未吭聲,他瞥了一眼沒事人一樣的護軍參領溫普,心裡卻是頗爲詫異,神武門前如此喧譁,他怎麼也不吭聲?完全沒道理啊。想到高進喜先前自稱是太監,他心裡沒來由的一跳,趕緊的給阿爾西使了個眼色,轉身就想離開這是非之地。
聽的這羣勳貴子弟滿嘴污穢,貞武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也沒了興致繼續聽下去,這根本就是一羣潑皮混混,待見的功宜布、阿爾西轉身欲走。當下便一手指着倆人道:“都給我羈押起來。圍觀的一個也不許少,另外嚴查一下,看看有多少冒名頂替的?”
一見貞武下旨,達春急忙竄至他跟前,以防護他的周全,護軍參領溫普則是沉聲道:“衆禁軍護衛聽令,所有圍觀人等,一律羈押起來。”
聽的命令。一衆禁衛兵丁毫無半點猶豫,立刻就衝上前抓人。
見這情形,方纔還罵的痛快淋漓的一衆勳貴子弟不由面面相覷,一個個半晌沒反應過來,這護軍參領爲何如此聽話?反應快的登時便意識到了,那人怕真是內監,那他的主子是誰?想到這裡。他們不由臉色慘白,不少人已是兩腿一軟跪了下來,大庭廣衆之下,當面惡意辱罵君父,這是什麼後果?抄家滅族都有可能!
有幾個腦子活絡的,見情形不對,拔腿便跑,不過才跑的幾步,看到四周圍上來的禁軍後,不由都停下了腳步,神武門這等視野開闊,禁衛森嚴的地方,能往哪裡跑?
見禁衛兵丁已經控制住了場面,貞武便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高進喜遲疑了一下,卻是再次走到趙夢桐的騾車前躬身道:“姑娘......。”
外面的情形,騾轎中的趙夢桐一直聽的清清楚楚,自然也是猜出了貞武的身份,心中已是欣喜萬分,不待高進喜說完,她便掀開轎簾,盈盈下車,蹲身行了個萬福,道:“先前不知公公的身份,失禮之處,還望公公海涵。”說着,便將牌子遞了過去。
功宜布瞅了趙夢桐一眼,又回頭恨恨的盯了阿爾西一眼,低聲罵道:“你小子不是成心坑我吧?竟敢攛掇我與皇上爭秀女?”
阿爾西此時是又驚又怕,臉色一片蒼白,聽的功宜布這話,他仍然是打起精神道:“五爺,
這可真是天有不測風雲,誰會想到,看熱鬧也會看出麻煩來?所幸五爺涵養,未造口孽。”
經阿爾西這一提醒,功宜布心裡登時一鬆,這話不錯,他自始至終都未惡語相向,最多也就是遭受池魚之殃,定然不會被重罰,他不由瞥了跪在對面的康泰一眼,這傢伙今番是踢到鐵板了,估計奉恩將軍的爵位怕是保不住了。
一衆勳貴子弟冒名頂替戶部、內務府官吏在神武門外公然辱罵貞武,被宮中禁衛羈押的消息立刻被各自的僕從快馬傳到了各家勳貴府中。
在細細探問了當時的情形之後,一衆勳貴皆是倒抽一口涼氣,這禍闖得可不小,與皇上爭秀女,大庭廣衆之下公然辱罵君父,敗壞朝廷綱紀,冒名頂替朝廷官員,這些個罪名加起來,輕則削爵革職,重則抄家滅族皆大有可能,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稍稍猶豫了一陣,一衆勳貴皆不敢遲疑,紛紛升轎趕往宮裡,一則是請罪,二則是探聽風聲,探探貞武是什麼態度。
戶部、內務府可謂是遭受無妄之災,在收到消息後,也是人心惶惶,戶部尚書、侍郎,內務府大臣等一衆大員也是紛紛趕往宮裡請罪。
上書房,張鵬翮、馬齊、蕭永藻、嵩祝、王掞等五位在京師的上書房大臣一個不拉的全部呆在各自的書案後忙碌着,朝中局勢緊張,大規模滿漢之爭一觸即發,這種情形下,誰也不敢怠慢,都將手頭的差事盡力延後,守在上書房,以便能夠隨傳隨到。
當值太監孫長運在聽聞了神武門的事情後便快步趕了進來,躬身稟報道:“諸位大人,方纔聽聞皇上微服在神武門外查探落選秀女之情形.......。”將神武門外的情形詳細的說了一遍,他才道:“皇上現在已經回到乾清宮。”
聽的突然冒出這麼一樁怪事,張鵬翮、馬齊馬齊等五人不由都是一愣,細想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貞武關心選秀女,微服查訪落選秀女,這無可厚非,誰不知道這位主子喜歡微服私訪?而勳貴子弟借選秀女之機,冒名頂替官員查訪落選秀女中的佼佼者,也不是今年選秀女纔有之事。
但此事發生的如此之巧,就有些耐人尋味了,稍一琢磨,張鵬翮、馬齊便都反應過來,這事絕對不是巧合,應是貞武刻意爲之,苦肉計!馬齊忙問道:“被羈押的勳貴子弟有多少人?”
孫長運忙躬身回道:“回馬中堂,圍觀被羈押者二十有三,另清理出冒名頂替者八。”
有三十餘人!馬齊微微點了點頭,能夠冒名頂替戶部、內務府官吏到神武門外去看秀女的都不是尋常的人家,一般皆是滿蒙顯族或是朝中滿蒙重臣的子弟,而且這些個子弟往往是各府較爲受寵的子弟。
大庭廣衆之下公然辱罵君父,這可是重罪,貞武這一手,等於是將朝中滿蒙重臣全部捏在手中,無須多想,肯定是衝着一觸即發的滿漢之爭來的,若是貞武偏向漢員,事情可就大爲棘手了。
想到這裡,馬齊不由瞥了蕭永藻、嵩祝兩人一眼,見的二人亦是一臉憂色,他不由輕嘆了口氣,他是真沒料想到,選秀女竟會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張鵬翮、王掞兩人臉上卻無絲毫喜色,滿漢之爭,特別是大規模的滿漢之爭會讓朝廷大傷元氣,貞武肯定是不願意看到這一幕的,這一點是無容置疑的,但因爲朝廷的制度是明顯的向滿蒙傾斜,漢員大臣實力一旦壯大,必然要奮起抗爭,爭取漢員應有的權益,這是滿漢之爭的根源所在。
康熙三十年之後,隨着漢員的實力逐步擴大,滿漢之便初顯端倪,近些年已是越演越烈,到了無法阻止的地步,雖然清楚滿漢之爭於國無利,也清楚貞武心中的想法,但事關漢員的根本權益,張鵬翮、王掞兩人卻是無法,也不敢阻止滿漢之爭,兩人身爲漢員之首,豈能立場不穩?
張鵬翮是隱隱猜到山西、陝西出了大事,才逼迫滿蒙大臣急於發難,企圖挑起大規模的滿漢之爭以轉移朝廷視線,基於此,他對這次的滿漢之爭是充滿了信心的。
不想就在滿漢之爭一觸即發之時,貞武卻果斷出手了,他既是出手捏住了滿蒙大臣的把柄,對漢員大臣想來也不會手軟,平衡之道,不僅是馭下之道,也是治國之道。只是不知道他會採取何種方式拿捏漢員?這位主子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實是令人讓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