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武逐一看了在座衆人一眼,仍是一言不發,他早就預料到改變現有的宗藩關係必遭衆人反對,卻未料到反對力度如此之大,老十三支持那是因爲他要指靠海軍出征,老八應該是爲了表明立場,陳元龍的態度模糊,其餘人盡皆反對,獨剩一個張鵬翮未吭聲,看來亦是不贊成的居多。
見貞武默然不語,張鵬翮心知貞武在等他表態,微一沉吟,便斟酌着道:“皇上,自秦漢以來,中原歷朝歷代推行的皆是宗主朝貢制,對待藩屬皆是本着王者不治夷狄,來者不拒,去者不追的宗旨,對一衆稱臣納貢之藩屬皆是本着‘正其誼不計其利,明其義不計其功’的態度,不攙雜絲毫軍事控制、經濟掠奪等功利要求,簡言之,便是懷柔遠仁,厚往薄來,之所以如此,是希望四夷順而天下寧,以此形成萬邦來朝、八方來儀之盛世局面。
對於一衆藩屬,歷屆宗主國皆是防多於攻,即便是攻,亦是以攻爲守,非是出於佔領、掠奪等目的,歷來對對外戰爭,多是靡師耗餉,勞民傷財之舉,不僅破壞生產亦導致國庫空虛,勝則無非多一稱臣納貢之藩屬,敗則不堪設想。
漢武、唐宗亦屢屢揚威域外,然戰勝之後亦是班師回朝,損兵折將換來的不過是域外之國的附屬與臣服而已,除了名聲,於國毫無實利,有鑑於此,內安華夏、外撫四夷,便爲歷代帝皇所尊崇。”
話聲一落,馬齊便順着話頭,緊接着道:“華夏居內,夷守四方,乃是自漢以來顛撲不破之至理,自古帝王臨御天下,中國屬內以制夷狄,夷狄屬外以奉中國,四夷固守邊疆,華夏安撫四夷,四夷向華夏朝貢,華夏賞賜四夷,實乃天經地義。”
聽到這裡,老十三胤祥不以爲意的道:“懷柔遠仁,厚往薄來也好,賞賜安撫也罷,不過是說的好聽而已,實則不過是花錢買太平罷了。”
“胤祥這話可謂是一針見血。”一直未吭聲的貞武此時卻一口就接了過來,侃侃而道:“秦漢以來,不乏雄主,爲何卻對此有名無實之宗主朝貢制尊行不悖?歷朝開國,無一不是兵鋒強盛,爲何對周邊藩屬視而不見?根本原因在於侷限!觀念的侷限!眼界的侷限!
觀念侷限也就是疆域的侷限,自古以來,這天下的疆域就侷限於中原與東南這半壁江山,除此之外盡皆視爲蠻夷,對其不屑一顧,正是基於此,歷朝開國之君在打下天下之後便守土安民,在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上皆是採取防禦態勢。
正如張鵬翮所說,對四周蠻夷征戰,得不償失,非是不能將四夷納入版圖,而是不願,即便戰而勝之,亦是班師回朝,僅得一臣服之虛名,究其原因,便是對四夷的極度鄙視,因爲蠻夷落後,納入版圖,不易教化,不易治理,得不償失!
眼界上的侷限,便是一直以來,皆以爲中原之地是天下中心,文明的中心,然則隨着歐洲商人的到來,隨着歐洲傳教士的到來,隨着美州、澳洲的發現,我們才知道這天下究竟有多大,這幾千來,我們一直是在坐井觀天。”
微微一頓,他才放緩了語氣,徐徐說道:“朕現在很明確的告訴你們,這天下分爲三大塊,其一,東方,以我大清爲核心,包括衆多的藩屬國,其二,則是西方的歐洲各國,包括俄羅斯,那是基督教的世界。其三,是夾在大清和歐洲之間的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世界,包括奧斯曼帝國、莫臥兒帝國、薩非帝國、阿拉伯諸部。至於美州、非洲,還是蠻荒之地,不計在內。
如今這格局是三分天下,咱們大清只是居於東方,不在這天下的中心,咱們引以爲傲的華夏文明亦非是文明的中心,歐洲的文明並不比我們遜色,在天文、曆法、造船、航海等方面更是遠遠超越了我們。
在歐洲人眼裡,所有的藩屬國都包括在我大清帝國之內,但實際是什麼情況?大清對沿海的一衆藩屬國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控制力,一旦歐洲各國聯手來侵,大清該如何應對?把這些藩屬國拒之門外?任由他們遭受歐洲各國的侵佔掠奪?還是出兵援助,幫他們抵抗歐洲人的入侵?”
老十三胤祥不失時機的接過話頭道:“皇上,沿海諸藩屬若是遭受歐洲入侵,大清絕不能袖手旁觀,否則將後患無窮。”
貞武瞥了他一眼,沉聲道:“歐洲各國大舉入侵,並非是危言聳聽,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等歐洲強國對我大清的富庶早已垂涎三尺,不過是懾於我大清的強大,不敢輕舉妄動而已,歐洲傳教士源源不斷的來到我大清,荷蘭佔我臺灣、西班牙佔我呂宋,便是最好的證明。
一旦歐洲各國弄清楚我大清與沿海各藩屬國的實際關係,必然要大舉人侵沿海藩屬國,屆時,不救則有脣亡齒寒之慮,救,爲一個僅只是徒有虛名的藩屬國而興師動衆、勞師糜餉,不說朝中大臣反對,海軍的官兵也會有怨言。”
聽到這裡,在座的一衆人也都明白了貞武的意思,他這是要將大清周邊的藩屬國都納入大清的疆域,整合成一塊,與歐洲和穆斯林抗衡,一直就想去海軍的胤祥不由大爲振奮,如此一來,何愁沒有建功的機會?
廉郡王胤禩和陳元龍、瓦爾答兩個禮部尚書卻是暗暗叫苦,如此一來,禮部和理藩院可就有的忙了,不僅是沿海一衆藩屬國會方寸大亂,就連西藏、回疆、內外蒙古、廓爾喀、哈薩克、尼泊爾、錫金、不丹、浩罕等藩屬國聞知後亦會跟着恐慌,只怕都會譴使來京打探究竟,那還不忙的人仰馬翻?
一衆上書房大臣卻是憂心重重,一句三分天下,貞武的野心也顯露無遺,大清以後怕是不得安寧了,將沿海諸藩屬國都納入大清的版圖,必然戰火不斷,大清好不容易纔太平了二十多年,難道又要硝煙四起?再說,吞併藩屬國可不是什麼好名聲,這主子怎的一點也不珍惜羽毛?
心中雖是擔憂,但幾位上書房大臣卻是誰也不敢吭聲,幾人心裡皆是清楚,貞武的擔憂並非杞人憂天,大清的南洋艦隊遠征歐洲,如今尚無絲毫的消息傳回,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結局,再說,爲了佔領南洋、澳洲,早就跟西班牙和荷蘭開打,與歐洲各國已經是無法善了,交戰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見衆人不語,貞武接着道:“南洋諸藩地廣人稀,氣候適宜、土地肥沃,乃是天然之糧倉,產量倍於江南,大清要海外擴張,要發展人口,非取南洋不可,朕也不妨明白告訴你們,朕佔領南洋,大力發展噶羅巴,爲的便是圖謀南洋諸藩。”
見貞武說的毫無迴旋的餘地,廉郡王胤禩忙開口緩和道:“前朝之所以對沿海諸藩不屑一顧,是未能認識到沿海諸藩的價值,南洋諸藩經過數百年的開發,如今已是堪比江南的魚米之鄉,雖不及江南富庶,然稻米產量卻遠甚江南,更有造船所需的各類木材,日本的金銀銅礦富足,大清所鑄銅錢之進口銅材多出自日本,金銀的產量亦是聞名遐邇,如此物產豐饒之地,又是唾手可得,大清不取,難道白白便宜歐洲各國?”
說到這裡,他躬身道:“臣懇請皇上將沿海諸藩屬國一體循西藏、回疆、內外蒙古、廓爾喀、哈薩克等藩屬例,派駐官員輔助治理。”
“皇上。”張鵬翮忙躬身道:“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須得徐徐圖之。”
“此事不急於一時。”貞武微微頜首道,心裡卻是暗忖,急也急不來,總得等海軍騰出手來才行,沒有海軍的配合,一切都是奢談,見衆人不再言聲,他便一錘定音,“對沿海諸藩屬的宗藩關係調整就從日本開始,納歲幣、押質、和親,一樣不能少,日本情況特殊,倭王及將軍都要押質,胤禩,你總理理藩院、禮部,此事就由你負責。”
“臣,尊旨。”胤禩忙起身躬身道。
貞武點了點頭,又看向禮部尚書陳元龍道:“朝鮮是最早歸附之沿海藩屬,陳元龍,你先給朝鮮的使節吹吹風,讓他們自己上表請求納歲幣、押質、和親,給一衆藩屬做個榜樣。”
這個榜樣,朝鮮肯做?陳元龍不由暗暗叫苦,忙躬身道:“微臣尊旨。”
一見已成定局,衆人也不願意再做無謂的進言,此事有利有弊,究竟如何,誰也不敢輕易下定論,畢竟南洋的稻米產量大,價錢便宜是明擺着的事,沒必要此時去掃貞武的興致。
馬齊卻是躬身道:“皇上,日本是新歸附之藩屬,又是首開納歲幣、押質、和親之例,是否隆重其事,以利宣揚。”
貞武瞥了馬齊一眼,日本稱臣納貢完全是他的功勞,馬齊這話的意思是想大張旗鼓的宣揚,以提升他的威望,此事倒無必要,改變宗藩體制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非議,別威望沒提升多少,反成了衆矢之的,微微沉吟,他便道:“不必,不過一蕞爾小國,沒得擡舉了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