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無意泄露的?這倒未必,鄔思道瞥了施世驃一眼,暗忖這傢伙油滑,先前當着胤禛的面還口口聲聲說寧願無功而返,實則早就在盤算如何陰英國和荷蘭人了,看來,他刻意讓胤禛出面去見葡萄牙人,也是另有盤算,是否有以胤禛爲誘餌的意思?胤禛親王的身份在歐洲人眼裡還是很有分量的。
稍一沉吟,鄔思道纔開口道:“歐洲各國此時的情形宛如春秋戰國時期,各國爲了爭霸或是自保,皆是無所不用其極,施將軍切勿輕視之,這批俘虜對西班牙而言是重要,卻不能就此認定西班牙不敢泄露消息。
距離大清首戰西班牙遠東艦隊已二年有餘,歐洲各國對大清海軍的戰力怕是早有詳細的瞭解,切不可心存僥倖。”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西班牙遠東艦隊的副司令卡洛斯對大清海外擴張的意圖和聯盟法、西兩國的目的是相當清楚的,先前已經說了,法蘭西向有稱霸歐洲之野心,大清又無稱霸之可能,法蘭西是不可能放棄與大清結盟的。
這一點,西班牙應是洞若觀火,若是西班牙不願割讓美洲的領地,則必然要製造機會削弱南洋艦隊的實力,而挑動英、荷、葡等國攻擊咱們,則是最好的辦法。
法蘭西、西班牙大可等咱們身陷絕境之後,再施援手,如此,則既能向咱們示好,又能解救咱們手裡的西班牙俘虜,而咱們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有顏面開口提條件?”
聽的鄔思道娓娓而言,施世驃不由暗讚了一聲,難怪胤禛對這個跛腳師爺如此重視,此人實是難得之人才,他當下便拱手道:“鄔先生大才,這番見解,實令我等茅塞頓開。”
付安定亦是聽的歎服不已,大清對歐洲不瞭解,但歐洲各國因爲商貿的緣故,對大清的情況卻是知之甚詳,鄔思道這番分析極有可能成真,略一沉吟,他便開口道:“南洋艦隊孤軍遠征,不慮勝,先慮敗,真若被鄔先生不幸言中,南洋艦隊豈非危在旦夕?”
“那倒不至於。”鄔思道說了一句,便斯條慢理的喝茶。
施世驃、付安定倆人不知道鄔思道喜歡吊胃口的怪脾氣,見這情形,也不知道催問,都耐心的等候着,施世驃則是皺着眉頭思慮着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葡萄牙是很清楚南洋艦隊實際戰力的,若是知道南洋艦隊的規模和前來歐洲的目的,英、荷、葡三國則極有可能大規模組織艦隊全力來攻。
獨力抗衡三國艦隊,勝算可謂是微乎其微,即便僥倖能勝,亦是慘勝,這是南洋艦隊無法承受的,避戰呢?施世驃不由擰緊了眉頭,跨海遠征四萬裡,首戰便不戰而退,對軍心士氣的打擊之大是不言而喻的,孤軍在外,若是軍心不穩,士氣不振,無疑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戰亦不能,退亦不能,這竟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兩害相權取其輕,該如何取捨?施世驃不由緊鎖眉頭苦苦思索着。
鄔思道神態悠閒的連喝了兩杯茶,也不見兩人追問,亦是暗覺無趣,不過,既是吊起了胃口,他也不會主動開口,當下便接着喝茶,一杯茶早已衝的淡如白水。
付安定年紀最輕,定性自然沒有兩人好,等了半晌,終是忍不住道:“咱們補給不繼,處於劣勢,應該避免與英、荷、葡大戰,先行轉移如何?”
不容鄔思道開口,施世驃一口便接了過去,“轉移避戰,實爲上策,然一旦轉移,法國、西班牙如何尋找我們?再說,航海半年纔到這裡,尚未接敵,便先行轉移,極易導致軍心不穩,士氣不振,我意還是先打一打,既可藉機瞭解一下歐洲海上強國的戰力,亦可提振士氣。”
“施將軍所言甚是,不能避戰,必須得打一打,唯有打一仗,南洋艦隊方能在歐洲立穩腳跟,打開局面。”鄔思道順勢接過話頭,侃侃而道:“三國聯軍又如何?既是聯軍,配合便不可能渾然一體,英國與荷蘭時戰時和,並非是同心同德,應是有機可乘,再則,以弱勝強,以少勝多的例子比比皆是,大清海軍歷來便是以少勝多,何懼之有?正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要提振軍心、激勵士氣,就必須殲其一部。”
施世驃點了點頭,鄔思道與他想到一塊了,避戰不是辦法,一旦避戰,將會處處被動,不僅導致軍心不穩,士氣不振,南洋艦隊的聲譽亦會大爲受損,日後想打開歐洲局面,必然付出更大的代價。
尋找戰機,主動出擊,斷其一指,殲其一部自然是最爲理想,不過,海上眼界開闊,伏擊實非易事,況且,他們本就是異地作戰,對這片海域的瞭解不及歐洲人,再則,歐洲各國連年征戰,實戰經驗也不是大清海軍所能比的,除了火炮優勢,南洋艦隊皆處於劣勢,這一仗實在是不好打。
不到兩個時辰,胤禛、林衛二人便結束了與葡萄牙人的會見,回到了施世驃所在的旗艦二級戰列艦‘鎮西號’的指揮艙,幾人見禮落座後,胤禛便沉聲道:”葡萄牙艦隊領隊的是葡萄牙外務大臣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科德,他說是代表葡萄牙國王若昂五世,前來邀請我們前去葡萄牙的京城裡斯本港作客,以感謝大清對葡萄牙在遠東貿易的照顧和幫助。”
對這些廢話,施世驃根本就沒有興趣,直接便問道:“王爺看曾打探到歐洲的戰局情況?”
“有。”胤禛低沉的說道:“戰爭基本已經結束,去年四月,英國、荷蘭、葡萄牙與法國、西班牙籤訂了城下之盟——《烏特勒支和約》,一個月前,奧地利、神聖羅馬帝國與法國簽訂了《拉施塔特和約》。法國割讓了部分在北美的領土給英國,割讓了部分歐洲的領土給荷蘭、奧地利。”
戰爭已經基本結束?施世驃幾人不由一愣,他們千辛萬苦,不遠四萬裡航行而來,戰爭居然結束了?戰爭既已結束,他們還如何渾水摸魚?如何攪亂歐洲?如何爲大清海外擴張贏得時間?法國還會與他們結盟嗎?南洋艦隊又該何去何從?
艙裡的氣氛一下變的沉悶無比,默然半晌,林衛才謹慎的說道:“戰爭既已結束,咱們也不能白跑這一趟,不如應葡萄牙邀請,前往裡斯本,若能與葡萄牙結盟,在歐洲也就有了立足之地,不能攪亂歐洲,能瞭解歐洲,加強與歐洲的貿易往來,也算是不虛此行。”
這個提議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罷了,了無新意,施世驃瞥了他一眼,已是靜下心來,暗自琢磨,歐洲戰局既是這種情形,那林海濤帶領的使節團爲何會沒有消息?法國既已戰敗,按理不會再接見林海濤一行,難道是西班牙扣留了他們?這沒理由,西班牙不可能這麼沒腦子。
思忖了半晌,鄔思道開口問道:“王爺方纔所說的兩個條約皆是與法國所簽訂的,西班牙呢?怎麼沒見英、荷、葡、奧等國與西班牙籤訂條約?西班牙在美洲也有領土,而且遠比法國多,他們沒理由放過西班牙!”
聽的這話,在座幾人皆是精神一振,施世驃沉聲道:“戰爭沒有結束!咱們還有機會。”
胤禛卻搖了搖頭,道:”英國在去年七月,與西班牙籤訂《英西條約》及《西班牙-薩伏依條約》,到直布羅陀外,還有梅諾卡島的一部分。
“西班牙割讓了直布羅陀海峽?”施世驃失聲問道。
“不是,是直布羅陀海峽上的一個小島。”胤禛解釋道:“不過,控制了這個直布羅陀島,也就等於是控制了直布羅陀海峽。”
“王爺,葡萄牙和荷蘭與西班牙籤訂的什麼條約?”鄔思道追問道。
“目前只有英國與西班牙籤訂了條約。”
稍一沉吟,鄔思道便沉聲道:“王爺,戰爭仍沒有結束,但離結束已經不遠。葡萄牙與西班牙交界,荷蘭亦是海上強國,這兩國不可能不與西班牙籤約以討要好處。”
“即便沒簽訂條約,那又如何?”胤禛盯着鄔思道,不解的說道:“戰爭已經落幕,法蘭西、西班牙已經戰敗,這是不爭的事實,簽約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而已。”
“不然。”施世驃斷然說道:“只要戰爭沒有徹底結束,咱們就還有機會攪局,咱們派去西班牙的使節團遲遲不回,便足以說明西班牙、法國動心了,條約的約束力必須依靠強大的實力來維持,沒有實力,條約不過是一張白紙而已,隨時都能撕毀。”
“施將軍所言,乃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至理名言。”鄔思道微笑着道:“相比於國家利益,一切皆是虛無,縱觀古今,毀約之事亦是屢見不鮮,不足爲奇。
要想打破這個局面,海軍更須一戰,以徹底讓法蘭西、西班牙兩國下定決心毀約,只是如此一來,海軍的壓力就更大了,英、荷、葡三國爲了保住既得利益,定然會全力對付我們,而法、西兩國恐已是強弩之末,無法大力支持我們。施將軍,南洋艦隊能夠力挽狂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