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一衆商家對在京報上刊載商號如此熱衷,兩江總督朗廷極自然是暗喜不已,貞武有密旨着他在江寧創辦一份‘寧報’,原本他還以爲這‘寧報’是樁賠錢的買賣,如今看來,竟是大錯特錯,隨便刊載兩家商號的收入便能收回成本,若是一年四季都刊載,那收入將極爲可觀,即便是要上繳所得,也能截留下一筆可觀的數目。
將揚州鹽商的輸捐數目敲定以後,朗廷極便急急趕回了江寧,必須催促下面官員儘快的將寧報辦起來,當然,也要最大限度的發動兩江的士紳商賈爲北方春旱輸捐,江南號稱天下首富之地,這輸捐的數目若是及不上浙江、廣東、福建等地,那可就成了笑話,至少一條教化不倡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若有御史彈劾,他這兩江總督也該主動請辭了。
新上任江蘇巡撫的完顏海鋒也沒閒着,下車伊始便一天數輪,轉着圈的接受當地士紳名流的宴請,一則是熟悉民情,再則便是藉機鼓動衆人輸捐,貞武登基改元便遭逢大旱,又下旨躅免北方遭災各省全年的錢糧,若是動用國帑太多,即便賑濟得力,也不免遭人非議,唯有多募集一些賑災銀子,方能減輕貞武身上的壓力。
江南一衆鹽商、商家雖是踊躍輸捐,但一衆縉紳卻是需要好好動員一番的,至於名聲,完顏海鋒現在根本顧忌不上,只要貞武鞏固了皇位,日後有的是機會挽回聲譽,再說了,他的身份在官場本就尷尬,頂着一個國舅爺的名分,差事辦好了,那是理所當然,差事辦咂了,一個草包國舅的評語那是現成的。貞武將他從松江知府驟然提帶江蘇巡撫本就遭人私議,他也不在乎別人再多議論幾句。
整個江南輸捐最爲踊躍的則是上海,上海能有今日的繁華完全歸功於貞武,建軍工作坊、遠洋貿易船隊。開埠、棉布、生絲的壟斷出口等等措施使的上海縣城短短几年時間便飛速的發展繁華起來,也吸引了大批的富商巨賈聚集於此。
新任上海知縣的李衛雖然書讀的不多,但心思卻是分外活絡,一看到京報上號召輸捐,而且輸捐數額稍大的都要在京報上宣揚,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擴大上海名聲的好機會,當即就與松江知府查嗣庭、張元龍、湯德貴等人一道廣邀上海的士紳名流、鉅商富賈。號召衆人解囊輸捐,既做善事又爲擴大上海的名聲盡一份綿薄之力。
上海如今雖然繁盛,但畢竟崛起時間不長,論及名聲,則遠不如江寧、蘇州、杭州、揚州,甚至連廣州也不如,名氣越大,生意就越好做。這個淺顯的道理誰都明白,因此,這個倡議一經提出來。一衆士紳特別是一衆富商巨賈對此紛紛響應,皆是大力支持。
兩江之地,不僅富庶亦是江南的中心,這股輸捐熱潮很快就波及四方,浙江、福建、廣東、兩湖的地方封疆大吏以及商賈皆是紛紛效仿,商賈求名,官員求的是貞武的歡心。
京師和通州兩地糧倉的徹底盤查,不過六天時間便告結束,虧空糧食以及以次充好基本不能夠食用的糧食,總計一百一十二萬石。參與營私舞弊的倉官庾吏高達三百餘人,京師大小糧商被牽連進去的亦達到五十六人。
總攬清查倉場事宜的上書房大臣王掞、左副都御史田從典,刑部侍郎李旭升、大理寺卿張志棟、戶部侍郎王原祁五人看到這個統計出的數額,皆是心驚膽顫,面面相覷,這結果如實報上去。立時就會引發京師官場的地震,不知道多少人要遭受牽連。
根據各倉帳薄上的明面數據,京師通州兩地的所有糧倉儲糧不過才七百八十二萬餘石,竟然虧損了一百一十二萬石,已經是接近兩成了,總計四百餘人的倉官庾吏,竟然有三百多營私舞弊,這讓朝廷的顏面何存?
不知貞武看到這個統計結果會是何反應,王掞五人不覺都有些惴惴不安,若是貞武震怒,大發雷霆,他們幾個彙報的可謂是首當其衝,不過,即便明知要遭受無妄之災,這事他們也沒膽子隱瞞,稍一商議,五人便匆匆趕進宮。
看到最終統計出的結果,貞武並未震怒,略微沉吟,才淡淡的吩咐道:“宣幾位上書房大臣覲見。”隨後又看了五人一眼,道:“免禮,賜座。”
見貞武並無預料中的震怒,王掞五人不由暗鬆了一口氣,忙謝恩落座,心裡卻是暗自詫異,如此大的虧空,如此多的官吏貪侵官糧,這主子竟是絲毫不見動怒,這份涵養可真是無人能比。
上書房大臣如今也就張鵬翮、蕭永藻、馬齊三人在,聽的貞武召見,急忙便趕了過來,進殿行禮後,貞武也按例賜座,而後便道:“徹底清查京師、通州糧倉的結果已經出來,總計虧損一百一十二萬石,涉案倉官庾吏三百餘人,京師大小糧商五十餘人,你們先議議。”
一聽到這鉅額的損失和如此多的涉案官員,幾位上書房大臣心裡心裡皆是一緊,糧食的虧損倒在其次,不過百多萬兩銀子,貞武財大氣粗,朝廷如今也富裕,虧得起,只是這營私舞弊的倉官庾吏數目實在太大了,足足佔了八成,這可着實有些駭人聽聞,而且上書房對此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貞武若是震怒,接着便整頓吏治,非的亂成一鍋粥不可。
微微思忖,張鵬翮便欠身道:“皇上,當務之急是預備賑災所需,京師通州兩地儲糧總在八百萬石左右,提前發放了季米,又用數十萬石官糧平糶,如今又虧損一百餘萬石,如此,倉儲也就四百餘萬石。
雖說南洋、上海等地賑濟之糧月底能到,但那是指到天津,進京至少得到三月初,如今京師的流民卻是每日倍增,就這四百餘萬石存糧,微臣擔心民心不穩。”
聽的張鵬翮這話,馬齊不由暗急,這不是成心煽風點火嘛,如此多的官員營私舞弊,貪侵官糧,本就棘手之極,這當口說糧食不夠,豈不是雪上加霜?當下他便欠身道:“皇上,賑濟災民可以移民就粟,天津海河工程浩大,而且賑濟之糧亦是先抵天津,大可組織流民前往天津,既可以工代賑又可減輕京師的壓力。”
張鵬翮立即便道:“皇上,天津的存糧怎比得上京城?如今天津也只是勉力支撐而已,豈能再移送流民?”
蕭永藻卻接着說道:“每逢飢謹,京師百姓皆是儲糧渡荒,經過這幾日搶購糧食,京師百姓早已儲足一季之口糧,一衆官員兵丁亦才發季糧,這四百萬倉儲完全可以全部用來賑濟災民,奴才竊以爲,有四百萬石糧食賑濟災民,支撐一年亦毫無問題,不存在絲毫緊張之說。”
一見這情形,王掞也插了進來,直言不諱的說道:“每逢災荒,皆是人心慌亂,虧空倉糧數額如此巨大,消息一旦傳出,必然引起百姓和災民極大的恐慌,微臣竊以爲,應抄沒涉嫌倉場舞弊一案所有糧商的糧庫,填還虧空。”
聽的這話,滿屋立時便靜可落針,抄沒營私舞弊的倉官庾吏家產以追還虧空倒還說的過去,抄沒涉案糧商的私庫,可就有點過了,況且在座衆人心裡都清楚,這些個糧商背後就是一衆王公勳貴,這可是往死裡得罪人的話。
瞥了四人一眼,貞武亦是默然不語,他也覺的王掞的提議有些過了,各旗的王公勳貴剛剛纔交出兵權,此時不宜做的太過分,但是虧空的糧食卻是必須得追補回來,雖然京師不缺糧食,但這幫糧商卻不能輕易放過,倉場貪弊的情形如此嚴重,必須要借這個機會對全國各地的官倉、常平倉、義倉、社倉進行一次徹底的整頓,若是京師的整頓是虎頭蛇尾,那地方就更加不堪了。
沉吟了半晌,貞武才沉聲道:“迅速審理一衆貪侵的倉官庾吏,貪侵數量在一萬石以上者,明正典刑,抄沒家產,舉家發往寧古塔與披甲人爲奴。數量在五千石以上者,抄沒家產,舉家流放澳洲,一千以上者,抄家革職,一千以下者,勒令退賠,革職。
與倉官庾吏勾結之糧商,查明非法得利,勒令三倍退還,必須以糧折銀,糧價比照平糶之官糧價折算。”
聽的這話,衆人心裡都是一緊,貪侵上萬石就明正典刑,只怕有幾十顆人頭要落地,貞武剛剛登基改元,這可是大不吉,正沉吟着如何勸說一下,貞武又接着道:“兼任總督倉場侍郎富寧安,着降五級,罰俸一年,倉場侍郎唐德生着革職,查出貪侵之舉再另行定罪。戶部尚書噶敏圖降三級留任。”說着,他瞥了一眼在座的四個上書房大臣一眼。
張鵬翮、蕭永藻、馬齊、王掞四人都是心知肚明,趕緊的跪了下來,一見這情形,田從典,李旭升四人哪裡還敢坐着,立刻也跟着跪了下來。
貞武微一沉吟,便道:“京畿之內,倉場重地,出此驚天大案,上書房衆臣一無所查,一律罰俸祿一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