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光鼐此時也是憋了一肚子話要說。他剛剛到杭州兩天,前一陣子在浙北私訪了一回,便了解到浙江虧空驚天內幕的冰山一角。要依着他以前的性子,早就一紙奏章報到京中去了。如今雖是暫且壓下,但他還是想尋找機會將此事弄個明白。於是對福崧道:“福大人,我兩句話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雖說竇光鼐是浙江學政,也是福崧的屬員,算是教育廳廳長和教委會主席。但他帶吏部侍郎街,是正二品,比福崧還要高一級,而且論資歷,論聲望都要比福崧高着一截。福崧自然要給他面子,笑道:“竇侍郎請講。”
“我在浙北盤桓了近一個月,浙江之弊,一言難盡。僅虧空一弊便使上下官吏糾纏於還不完、算不清的人情之中。上官婪索,下官不得不送。而下屬一旦送之,又攥住了上司的把柄。互相勾連,以致吏治敗壞。而虧欠之銀,本任並不設法彌補,往往交於後任。每任上都有虧空,越積越多,卻無人追責。另一方面,官倉空虛,大計之時,往往設法彌補。或借與大戶,或取於百姓。擾民生事,實是浙江一大患。王亶望爲政無方,弄下了這麼一個爛攤子,需用重典方能有效。切不可一味懷柔啊。”(大計指每三年一次的官吏考覈和審計)
福崧聽了不以爲意,哈哈大笑道:“竇侍郎說的極是。”卻並不表態。
國棟、李衛源等人聽了則恨的牙根癢癢。什麼“需用重典”,意思是要讓我們這些人坐大牢呀,再來一個甘肅案第二?“上官婪索,下官不得不送”又是暗指誰呢?在座的哪一位沒有下屬和上官?原來以爲福崧難對付,沒想到又冒出一個帶刺的。
李衛源夾了一塊紅燒魚大聲道:“這廚子是怎麼做的菜?不把刺去掉!成心是要扎着我們呀。”
國棟笑道:“紅燒魚有去刺的麼?”
“誰知道?以前沒覺得,今天這魚刺真多!”
雖說話裡話外,帶着挖苦。但竇光鼐和沒事人似的,面無表情,該吃吃,該喝喝。
杭州知府楊先儀放了筷子還想說兩句,剛說了一句“福大人……”只聽嗖--啪的一聲,一隻利鏢帶着一張泥金箋直釘在福崧面前的桌上。
楊先儀啊的一聲,向後仰躲,直坐跌到地上,國棟也慌忙站起,一個不小心連人帶椅翻倒在地。饒是竇光鼐心止如水,此時也大驚失色。旁邊桌上有帶翻碗碟的、有碰倒桌椅的、有喊拿刺客的、還有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大聲問話的,亂成了一鍋粥。一羣親兵圍上來,如一堵牆般將這桌几位大員護了個嚴嚴實實。
福崧是經過戰陣的,當年平蘇四十三叛亂,火槍把帽子都打飛了,尚臨陣不亂,此時更是鎮定自若。命令道:“不過是一小賊,各位請歸位。連總兵,你立刻派人將那邊大樹,和幾座院子圍了,此鏢是從那邊高處來的。再帶人將周圍搜一遍,凡有高屋大牆茂林之處要格外注意。其它事宜,有勞常青將軍安排。”
說罷低頭將鏢撥起,將鏢下的泥金箋拿在手上細看。在坐的人各懷心思,一齊盯着福崧。大家心裡都明白,這很有可能是有人僱了武林高手飛鏢遞狀子。狀子所告何人?楊先儀仔細想了想,自己最多不過拿過別人八百兩銀子,也沒和什麼富家結仇啊。決計不能與自己有關,用餘光瞟了瞟國、李二人。只見李衛源癡癡呆呆緊盯着那泥金箋,身子使勁的往前湊;國棟則心神不定,眼珠子左右亂轉;竇光鼐已經坐下,一臉冷笑,自斟自飲。過了一會兒,福崧看完,表情淡漠道:“不過是場普通民訟,卻用這種方法。江浙的風氣實在可惡,一定要整治整治。”
李衛源笑道:“大人說的是。”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去,要接過那張紙。想着是福崧看完了,該讓大夥兒依次瞧一瞧了,哪知福崧手腕一翻將這泥金箋塞進袖中,說道:“各位繼續用飯。別讓一個小賊攪了大家興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