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下。一間密不透風的房間內。
司馬劍震、藺相如、樂閒、樂乘四人圍坐一起。
樂閒有氣無力的道:“司馬先生和藺先生此刻不需要再陪着李不凡了?”
司馬劍震啞然失笑,道:“到現在爲止,其父奉陽君李兌都還是我趙國的權相,無論如何,這個面子還是要給他的。其實李不凡那小子挺可憐,他本性不壞,尊師重教,對待朋友下人都很和氣,向我求教劍術的時候,更顯得十分用心。只是他天天被人當寶一樣侍奉着,難免會驕縱跋扈、頤指氣使,凡事也不願自己動腦去思考問題,懵然不知禍之將至。”
藺相如接着道:“我倒是十分欣賞他那批家將裡頭一個叫毛遂的傢伙,此子無論膽氣武功都要高人一等,且凡事忠義爲先,頗有豫讓遺風,若是這等人才他日也跟着李兌一起倒黴就死,實在是可惜了。”
樂閒殺機一閃而逝,接着自信的笑道:“若是藺先生不忍心,在下可替你們代爲出手。當年若非是李兌這斯功利薰心、排除異己,容不下我樂家,我父親又何必出趙奔燕。”他說的正是當年趙武靈王因公子章兵變而餓死沙丘宮一事,李兌就是在那個時候撥亂反正,平亂有功,最終權傾朝野,拜爲相國。而樂毅則因此而從趙奔魏,旋又到燕。
司馬劍震道:“然而塞翁失馬,福禍焉知。樂世兄自入燕之後,燕王即刻拜之爲亞卿,地位之高僅次於上卿,亦可謂風光無限,名聲煊赫了。只恨當年趙王年幼,大權旁落,以致失此能臣,到今日我王還深感遺憾。大王更託我帶話,若是有一天你們樂家在燕國有不如意之處,隨時都可找他,他必將親自倒履相迎。”
樂閒無論武功智謀都深得乃父真傳,對於一些政治上的問題自然要比常人敏感許多,只從司馬劍震和藺相如的話語中,他就能推測出這幾年趙王羽翼已豐,且馬上就要開始對付李兌了。
“我一定將趙王的好意一字不差的傳給父親大人。”接着樂閒忽然嘆道,“唉!不知爲何,我忽然好像對於臨淄一行失去了信心,尤其是在參加了今晚的婚禮之後,更讓我提不起勁來,說實話到此刻我尚是心有餘悸。”
藺相如訝然道:“你是否開始相信之前那一幕真的是所謂的‘武神顯靈’了?”
樂閒道:“是不容得我們不信啊。如果說田單那華麗的金芒閃耀的情景,只是給我們以強烈的視覺衝擊,還有可能造假的話,那麼他那強大至銳不可當的浩然之氣則切切實實地給我們造成了嚴重的傷害。實不相瞞,在一候之內,我的功力休想恢復到原來的狀態。”
一候即指五天,和十天爲一旬的說法類似。
司馬劍震亦露出一絲的茫然,道:“老夫的情況要稍微好點,估計兩天之內當可痊癒,而對我來說,其實到明天早上就已經沒多大影響了。還有,不要忘了,當時在我的錦盒裡面,放的可是一枚金帶鉤,別人的錦盒先不去說它,單是我那個金帶鉤一觸到田單的身子就化爲泡影這點,可知這是一種摧枯拉朽的可怕力量。”
藺相如雖沒有親自體會到他們的那種震撼,此時也不禁動容失色道:“這麼說,這種力量豈非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了?難道真的會是田武的魂魄附體?”
四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覷,藺相如則仍是一臉不願相信的表情,喃喃自語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世間又怎麼有這麼荒誕的事情?”
樂閒苦笑道:“可是藺先生你也親眼看到了,田單託着和氏璧在頭頂的那一刻,確實是有一種叫人頂禮膜拜的王者之風,這一切的情形全都超越了我們可以理解的範疇,即使在下小時候做惡夢的時候,怕都沒有這麼可怕,這麼匪夷所思。”
此時樂乘道:“當時若不是礙於面子,我也差點兒就心悅誠服的跪下來朝拜他了,我肯定他絕對不是人,至少在那一刻不是。”
“等一下,等一下。”藺相如驚疑之餘,似抓到了一絲靈感,連忙道,“你們都把我說得迷糊了。樂閒,你剛纔那句話說什麼來着?可否一字不落的再說一遍?”
樂閒重複了一遍上一句話後,藺相如即拍案而起道:“和氏璧,此事若非真有鬼神作怪,那就必然與和氏璧有關。也許當時我們所有的人都因爲被那炫目的場面深深震住,致令我們忽略了和氏璧在其中起的作用。至於所謂的鬼神之說,我寧願找些牽強的理由來解釋靈異的事情,也不願意相信。再者和氏之璧本就來歷傳奇,當年此璧更使楚國上下轟動,至今與隋侯之珠並稱當世兩大異寶,若說它有此驚天動地之異能,也並非說不過去。”
司馬劍震爲之一振,道:“橫豎白起已經離開了臨淄,閒來無事,不如就由老夫出手試探一下田單的虛實如何?如果我能從他身上感應到那股強大的浩然真氣,此事就可能真合藺先生所言。”
藺相如欣然道:“藺某正有此意。田單縱使厲害,面對司馬老師的震石劍,料他也只有敗北一途。此事鬧得越轟動越好,最好是讓所有人都親眼看到田單敗在司馬老師的劍下。不過司馬老師自己也需當心,切不要輕敵。”
提到白起,樂乘忍不住道:“司馬先生何以確定白起已經離開了?”
樂閒代爲答道:“你應該還記得給田單送禮的那個女扮男裝的大膽女子吧,若白起身在臨淄,以他好強的作風,必然會親手將賀禮送到田單手裡,又怎肯假手於人。”
藺相如忽道:“她好像自稱白若雪,是白起的堂妹,以前可有誰曾聽說過她?”
樂閒此時經藺相如關於和氏璧的那麼個說法,心情轉好了許多,道:“天曉得這女子有沒有信口開河,她看似心無城府,天真爛漫,但我總感覺在她的外表下,藏有一顆狡黠的心。不如就把她交給我處理如何?她不是說會在福臨客棧等田單去的嗎?”
藺相如大有深意的看了樂閒一眼,笑道:“你小子是否因見到嫁給田單的並不是胥仙子,自信心又一下子全都回來了?”
樂閒尷尬一笑,道:“藺先生不要笑話我了,反正營救蘇秦一事急也急不來,這幾天,總得找點事情來做。不過說到白若雪,倒不禁又使我想起魯逆流來了。這個傢伙的出現可是空谷足音,不知怎麼的就突然就造訪煙花閣了呢?而直到現在,他好像又憑空消失了一樣,再沒有他的半點消息。”
藺相如再次用調侃的語氣道:“這個還不簡單,白若雪那時候不是追他去了嗎?你要打聽這個情敵,自然最好是找白若雪去。”
接着又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三日來,天下間都傳言今日是胥煙花的大婚,可是到了最後關頭,卻變成了婉娘?”
樂閒頭痛道:“不明白,此事是真的想不明白。而事實上,從一開始,這都只有個謠傳,不是嗎?田單也沒有在公開場合明言要娶的是胥仙子,而胥仙子也未曾有所表示,相反今天她還特別提出彩頭,款待了魯逆流。”
藺相如搖頭道:“我也想不明白,不過既然胥仙子還沒有出嫁,這對大家來說,也許都是值得慶祝的事,不是嗎?”
說完時,四人舉爵乾杯。
齊王宮。
夷維心裡有些惴惴不安,對於今日在煙花閣發生的一切,他還真是難以啓齒,但他又不得不如實的向大王彙報情況,這其中卻很是考究說法,一個說不好,都可能惹得大王不悅。
爲萬全計,在覲見大王之前,他還是拉上了同殿爲臣的老友公玉丹。
齊王的書房在即,夷維低聲對着公玉丹道:“真的只要如實彙報就可以了嗎?我們是否先竄通下說法?”
公玉丹年約四十,一副文弱書生、飽有學養的樣子,而事實上,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巧舌如簧,甜言蜜語,極盡獻諂之能事,乃是和夷維並稱齊王駕前最得寵的兩大佞臣。
如果說,姬茗苟道乃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那麼公玉丹就是進讒不眨眼的君子。
公玉丹一臉從容道:“夷維兄何須如此緊張,大王英明,我們若竄通了說辭,被大王察覺,反而不好。”
夷維卻急促道:“這是因爲你尚不清楚......”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已被公玉丹一把拽入齊王的書房,於是再不敢多說半字,和公玉丹二人對着齊王誠惶誠恐的行了君臣大禮。
齊湣王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錯,一手扶在他氣派的案上,一手則饒有興致的挑撥着勾連雲文玉燈上面的蠟燭的燈蕊。
那勾連雲文玉燈的燈盤上,其實已經滴了厚厚一層蠟油,由此可見,齊湣王在書房等候夷維的彙報已經不是一時半會兒了。在齊湣王的身後不遠處,自然還立着兩名內侍,而其中一人正是王孫賈。
齊湣王見到夷維、公玉丹之後,就停止了撥蕊的動作,自然馬上有個小太監將那玉燈移到案面的偏角上。
齊湣王着二人免禮後,淡然道:“夷維,這次你辦的事情,可是不夠漂亮啊。”
“微臣自知辦事不力,甘受大王責罰。”剛行禮起身的夷維一聽,立知不妙,馬上又再跪了下去,再不敢仰視齊湣王。
齊湣王呵呵微笑,就像個慈穆寬宏的王者,道:“你起來再說。孤家並沒有責罰你的意思,這一次真是天隨我願,胥煙花終究沒有出嫁,這點說起來還多虧了你的辦事不力。你讓孤家嚐到了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這種感覺實在相當美妙。十多年來,孤家也只有在當年田甲劫持孤家的那一件事上得以重溫這種感覺。但現在不同哩,若非你之前誤說田單要娶的人就是胥煙花,讓孤家揪心不已,現在就不會這般的輕鬆。”
夷維赧然道:“大王你都已經知道了?”
公玉丹理所當然的道:“大王神機妙算,自然早就知是這種結果,像胥煙花這樣的仙女,也只有大王的雄才偉略才能與之匹配,他田單又算哪門子的事。”
齊湣王開懷一笑,繼而嘆惜道:“只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情,再這樣下去,孤家怕是要等不及了。”
公玉丹道:“大王風華正茂,英雄蓋世,天下間又有哪個女子不動心的。等到有一日,大王吞滅了六國,統一天下而登天子之位,那時候可謂功過三皇,風光無限,普天之下,莫非王民,屆時胥煙花還不是要乖乖的送上門來。臣始終深信我齊國在大王您的英明決策下,這一天指日可待矣。”
夷維乃是從大風大浪裡過來的好船家,至今沒有陰溝裡翻了船,自然是對如何辨別風向,使好這八面來風很有心得,當下再不提武神附體這種掃興之事,立即歌功頌德起來。
半晌之後,倒是齊湣王自己提了出來,道:“孤家聽金戈說,田單在婚禮上顯露出了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王者威嚴,兩位卿家如何看待此事?”
公玉丹道:“臣等只知道天下間,唯有大王一個才配有王者之風,至於所謂的神不神、鬼不鬼的事情,只有無知的小民纔會深信,若那藉藉無名的田單,在他身上真有這種氣勢,則應該殺無赦。”
齊湣王詭笑道:“其實孤家早已在他回田府的必經之地埋伏了兩千精兵,若是田單現在娶的是胥煙花,孤家此刻怕已見到他的人頭了。不過現在嘛,倒是覺得沒有什麼非殺不可的理由,畢竟田單借今日一事將天象災異化解於無形,也算功不可沒了。這小子近幾天的表現雖然有些讓人吃驚,不過他的前途還是牢牢掌握在孤家手裡。田文尚且只能慘淡的逃遁魏國,他田單不過是初生牛犢,就算身上具有所謂的王者之風,若孤家不重用他,他又能有何作爲?”
公玉丹再次拜服道:“大王宅心仁厚,實乃是我齊國之福,不若我們就先等着看田單如何向大王交待那副場景如何?他若是敢居功自傲,對大王不敬,屆時大王再殺他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