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路,大宋西北沿邊重路,原本同永興軍路一起被稱做陝西路,後來陝西路撤消,才分出此二路。
最初秦鳳路是轄蓋熙河路的,熙河路熙寧五年置,但多次廢立,這一朝之初,熙河屬於秦鳳路。
不過崇寧二年,童貫率軍再進湟水,劍指隴右,從青唐城開始,向西打出近乎兩千裡的地盤,朝廷重新將熙河單獨設立。
熙河路首府熙州,次府西寧州,就是青唐城,設隴右都護府,受次府西寧州轄管。
如今熙河治下九州二軍,分別是熙州、湟州、河州、蘭州、洮州、岷州、鞏州、廓州、西寧州,二軍則是積石軍、震武軍。
其中震武軍與蘭州和西夏緊密接壤,乃沿邊要地,屯有重兵,可以說熙河路七成的軍力,都在震武軍到蘭州一線上,而這一線,正是整個熙河北邊的邊界。
當然,隴右都護府北面也是和西夏相接的,面積是這一線的十幾倍,不過那邊地勢惡劣,數裡無人煙,不少地方根本無法行馬和過人,西夏那頭同樣如此,所以並不被重視。
熙河這九州之地雖然聽起來很大,但其實每一州人口都極少,繁華程度別說和中原江南相比,就是與環慶、涇原等沿邊各路下面的州都無法比較。
熙河蒼涼,人口混雜,尤其是西面幾州,吐蕃回鶻契丹等等各色胡人什麼都有,事實上除了熙州、西寧州還有蘭州之外,其他幾州並不夠州治,只是爲了便於管理,才立州城,有些州按照百姓人口數量對照江南,其實頂多算是個縣城,甚至不如縣城,因爲每年的賦稅連縣城都不如。
不過此處的城池建造卻比江南縣城要雄固得多,城頭也高上不少,至於守城軍兵更是江南的數倍。
趙檉這一千三百鐵騎在西京附近曾遭遇盤問,永興軍路遭遇過兩次,不過趙檉亮出身份,自然順利過去,但這其實並不合乎規矩。
皇子離開京城須有聖旨,更別提還帶了數量不少的騎兵,趙檉什麼旨意都無,只報上身份,對方便讓路通行,原因自然是當朝的秦王名氣太大,軍功太盛,哪個不知,便當做有緊急軍情,不加阻攔。
但進入秦鳳路後這盤查變得緊密起來,雖然最後還是放行,但中間卻多有曲折,趙檉漸漸心中不耐。
直至到了秦州附近,用不遠就會進入熙河路時,前方又出現一隊軍兵阻路。
趙檉在馬上觀瞧,只見是一支騎步參半的隊伍,其中騎兵一個營哨左右,將近五百人,這與趙檉的第九和第十指揮不同,這兩個指揮雖然也是營的編制,但每個卻有六百人,是趙檉自家擴充的。
步兵則大概五六個營,兩三千人模樣。
這些人雖然看着甲冑陳舊,但精氣神卻極爲高昂,與京畿的禁軍渾然不同。
趙檉淡然道:“打起旗子!”立刻後方的親兵揚起兩面旗幟,一面金邊紅底繡了個大大的趙字,另外一面則書了黑色秦字。
對面軍伍帶頭的將官見狀一愣,瞅兩側道:“怎是秦王旗號?”
身旁偏將也納悶:“將軍,旗號不假,正是秦王殿下。”
這將官頓時皺眉:“我剛從撫司出來,未聽說有旨意傳達秦王離京過境啊……”
偏將道:“或是緊急軍情,身上有聖旨昭諭也不好說。”
將官點了點頭,輕夾馬腹上前高聲道:“可是秦王殿下當面?”
那邊沈飛答道:“既知是秦王殿下,還不趕快閃去一旁,讓開道路!”
將官聞言正色道:“既是秦王,那還請恕下官鎧甲在身不能全禮之罪。”
沈飛道:“哪裡來這些聒噪,王爺有緊急軍事,過路秦鳳,你趕快閃去一邊,若耽誤了要事,唯你是問!”
將官騎馬未動,訕訕開口道:“不知王爺可有聖旨昭諭,給下官看上一眼,下官立刻恭行讓路。”
“大膽!”沈飛提槍怒道:“你是什麼人,敢管王爺要聖旨來看,那聖旨是伱能看的嗎!”
將官嘴角抽了抽,急忙賠笑道:“下官乃是秦風路副將王朋,王爺離京總歸是要有旨意的,何況還帶着禁軍,下官心裡敬重王爺,只不過沒有旨意,下官也不敢放行啊。”
“王朋!”沈飛道:“你可知罪?”
王朋聞言眼皮一跳,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他哪裡想攔着,只是這事兒蹊蹺,按理來說秦王出行肯定聖旨在前,王駕在後纔對,但眼下秦鳳路經略安撫使司並沒有接到旨意,至於對方說的什麼緊急軍情,更是不知道了,這幾年西夏平靜,若是真有軍情,秦鳳路這裡也不會不曉的。
“下官不知何罪……”王朋硬着頭皮道。
“都說了有緊急軍事,你還追問王爺旨意,這就是大罪!”沈飛喝道:“還不讓開道路,耽誤了事情,你命難保!”
“下官,下官……請王爺出示聖旨。”王朋咬牙說道,其實他也不想,畢竟這種得罪人的事誰願意去做,可眼前確實不對勁啊,秦王帶兵西行,卻不拿出旨意,倘若這裡面真有問題,那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去,可和對方的威脅不同,那真是要殺頭的大罪了,何況他又沒見過秦王,哪裡知道對面的是真是假,如此就更不敢放了!
“想要本王的旨意,叫种師中來見本王!”趙檉在馬上淡淡地道。
眼下秦鳳路的經略安撫使是种師道的弟弟种師中,世稱小種。
“啊……”王朋頓時頭大,這種事情乃是兩面坐蠟的,若是回去找小種經略相公,那麼不管放行或者不放行,一頓臭罵都是在所難免。
“殿下,這這……”王朋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不是想看聖旨嗎?去找种師中來看,不然就滾去一邊!”趙檉冷冷地道。
王朋一咬牙,這事情愈發不對,不是說有緊要軍情……這怎麼寧可讓自家去找小種相公,也不肯拿出旨意一看?
“王爺,下官……”王朋訥訥道:“下官就去請小種相公!” “哼!”趙檉在隊中瞅他:“快去快回!”
“是!”王朋說完之後,衝偏將使了個眼色,然後調轉馬頭就奔秦州方向而去。
待過了片刻,沈飛騎馬到趙檉身旁,低聲道:“王爺?”
趙檉看了看前方那些西軍,只見這些人個個仿若如臨大敵般不錯眼珠盯着這邊,也不知道隊裡的偏將下了什麼命令。
他雙眼眯了眯,道:“衝過去!”
沈飛點了點頭,然後到了前面,和周驍徐年兩個軍指揮小聲打個招呼,兩人立刻露出一絲喜色。
這第九和第十指揮經歷過淮西王慶大戰,又經歷了方臘江南戰事,膽量已經鍛煉出來,早非尋常京畿禁軍可比。
而且這兩年趙檉不停地訓練他們,馬上馬下,弓箭槍弩,他們的的身手別說京畿禁軍,就是西軍也根本比不了,畢竟西軍練兵都是大隊人馬演練,哪裡像這一千多人,趙檉平時幾乎耳提面命,甚至把一些易練的武藝都傳了出去。
周驍徐年兩個軍指揮一路之上都在憋着,既然跟着二大王反出了東京,那今後必然是要打天下的,都想試一試身手,看看自家這些騎兵比西軍如何,對西軍他們當下是一百個不服氣的。
以前沒打過仗,覺得西軍神兵一樣的存在,後來打了王慶,覺得倘若是西軍對上王慶的賊軍,絕不至於如他們這般吃力,再後來江南征剿方臘,居然和西軍並肩作戰,這個時候雖然還是覺得西軍強,但也是強的有限了,西軍在戰場之上並未太出彩,甚至打方臘賊軍時也很辛苦。
回來東京這兩年,幾乎天天操練,風裡來雨裡去,演習拳腳,打磨氣力,他們將自身與打方臘時的西軍相比,便開始不服氣起來,雖然不知道如今西軍怎麼樣,但若是對上那時的西軍,同等數量下,他們是肯定會戰而勝之的。
而且他們這一千多騎兵的裝備豪奢得髮指,本來京畿禁軍裝備就要強過大宋其他地方,就是西軍也比不了,但是趙檉又給他們精挑細配了一番。
戰馬乃是整個侍衛親軍司下面諸騎軍裡最好的,鎧甲也不是普通的騎兵鎧甲,上面都加了些料,摻雜了指揮一級鎧甲的裝護,兵刃也是指揮級的,包括強弓硬箭,至於手弩都是一騎兩副。
這樣的裝備,加上已經鍛煉出來的膽量,還有這兩年打磨出的氣力武藝,他們很想和西軍碰碰,看看能比對方強上多少。
此刻趙檉下了令,周驍和徐年心頭激動,立刻回身做了個手勢,後面的軍兵暗暗傳遞,也不呼喝高喊,十分沉着冷靜。
但前方周驍和徐年一動,後面的騎兵立刻便跟隨竄了出去,彷彿啞聲的洪流一般,直接滾動向前。
對面西軍反應也極快,畢竟一直在小心翼翼防範着,就怕對方的人突襲,此刻看到那邊兵馬一起,立刻便都動了起來,陣勢即刻列好。
可他們卻沒有料到對方的戰馬十分迅疾,陣勢剛剛列到一處,對面竟然就到了。
大宋此刻是沒有重騎兵的,百多年前倒是有一支,名爲靜塞軍,曾與遼的重騎鐵林軍大戰過數次,但如今兩支重騎兵都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了。
眼下女真的鐵浮屠還沒有問世,西夏的鐵鷂子也幾乎淪爲擺設,戰場上根本看不見所謂的重騎。
這第九和第十指揮也是輕騎,但雖然是輕騎,卻與尋常的輕騎不太一樣。
所謂輕騎大多都是用短刀或者長矛,然後佩用弓弩,遠程遊走攻擊或者迅速上前收割,極少能夠衝陣,因爲輕騎基本着皮甲,並非全身覆蓋,馬匹也沒有覆甲。
可這第九和第十指揮,卻不是完全的皮甲,要害地方都用鐵甲鎖片護住,雖然佩短刀,可此刻卻拿着長槍,不是那種白蠟杆的紅纓槍,而是真正的鐵槍。
要知道,哪怕就是重騎兵,也幾乎不會配置鐵槍,但這兩個指揮卻都手持鐵槍。
這一身的重量不輕,普通戰馬便要吃力,須是將官那種戰馬,將官都是鐵甲覆身,戰馬不強壯馱不動對方。
不過兩個指揮的坐騎乃是精挑萬選出來的,不說和將官將軍的馬匹差不多,可也不遑多讓了,對這些重量還是能夠承受的。
雖然不是重騎,但這兩個指揮衝撞上前的力道也頗大,而且手上都是鐵槍,這東西沒有力氣的人根本使用不了,重騎都不配備,輕騎不以衝鋒見長,更加不會用了,而且一杆鐵槍最少二十斤,不是什麼人都能耍動的。
但這第九和第十指揮不同,畢竟是趙檉從數萬人裡挑出來,又訓練了兩年,氣力雄渾,舞動鐵槍不在話下,此刻到了西軍近前便直接撞了過去。
西軍一剎那便有些懵,他們隊伍的前方也是騎兵,可騎兵不是這麼打架的啊,就算是交陣也是一觸即分,不能硬碰硬,因爲雙方都碰不起!
就在此刻,有些眼尖的西軍臉色忽然大變,因爲他們看見這些禁軍的甲冑有些不太一樣,好像不是簡單的皮甲,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們發現對方手上的槍好像是鐵槍。
哪裡有輕騎兵配備鐵槍的?這太不對勁了!
但此刻說什麼都已經晚了,只能硬抗一下,退避是退不了的,馬也無法直接轉頭。
就聽一陣沉悶的聲響傳來,西軍的陣形幾乎是一瞬間便被撕開,第九指揮打了頭陣,彷彿鋸齒般咬入進去,然後第十指揮再從後方蓄力繼續衝過去,對面的西軍騎兵直接便被衝散了。
趙檉在後面看到這種情景摸了摸下巴,這兩個指揮的裝備配置是他研究出來的,衝陣方式也是他想的,主要奔着以少勝多去,畢竟手下兵寡,要精用巧用妙用。
但即便能想出這種方法,可要將輕騎兵裝置成眼下模樣,卻不是誰都能辦到,人,馬,鎧甲,兵器,武藝,包括那些不同於當世的特殊打磨力氣辦法,就算是一路經略撫帥也做不到,至少能用動鐵槍就極艱難,這種力氣可不是硬練便能練出來的。
這時西軍後面的步兵也被兩個指揮衝開,那鐵槍不但只是衝撞之勢,一但橫掃開來,彷彿鐵棍掄出,西軍步兵在慣性大力之下根本不堪一擊!
見此情景,趙檉點了點頭,沉聲道:“走吧!”
說罷,一百近衛團護住他在中間,緊隨着兩個指揮向前衝了過去!
半晌之後,秦鳳路已經被遠遠地甩於背面,隊伍一人未折,進入到熙河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