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氣歌

《大學》裡有句話,叫做“君子無所不用其極”,忽必烈的漢學造詣很高,受到漢文化的影響很大,他做事情,要麼不去做,要麼做到極致,他自然是想讓文天祥歸降,日後再予以重用。

他果斷決定:採取三步走策略,如若成功自然好,可如若不成功,用一個神秘人物當殺手鐗。

介紹一下說客的陣容。

第一波:中書省左丞相伯顏。

第二波:忽必烈皇帝本人。沒錯,這一次,他本色出演,親自登場。

第三波:已經投降了元朝的小皇帝宋恭帝(此時已經被降封爲灜國公),以及他的祖母謝太后。

第四波:神秘人物。(此處暫時不說他的名字,製造懸念)

我們不要着急,我會一個一個講。我們先來看第一波,中書省左丞相伯顏甫一出場,首先,給文天祥安排了一家豪華的五星級賓館。這裡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這裡有無數的山珍海味還有美女(各個民族的),這對於文丞相來說,自然是小意思,文天祥正氣凜然,絲毫不爲所動。

伯顏立馬錶演川劇變臉,翻臉比翻書還快,讓文天祥體驗一下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剛剛還是各種誘惑,眼看文天祥不爲所動,立馬就是一波新的操作:給文天祥戴上枷鎖,使用各種各樣的酷刑,包括老虎凳、辣椒水、炒排骨等等,把文天祥折磨得死去活來,可是,令伯顏失望的是,就算是這樣,文天祥也沒有鬆口說出半個降字。伯顏一看酷刑不管用,他立馬靈機一動,想到文天祥還有一個媳婦歐陽氏,而且還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這女人,尤其是妻子和女兒,對於任何一個男人,特別是有極強責任心的男人來說都是軟肋(文末有註釋),於是伯顏採取下三濫的招數,讓文天祥看着妻子和女兒受刑。不過,伯顏到底還是低估了文天祥不投降的決心,文天祥堅挺的像是鐵板一塊,任憑你如何折磨,不管是生理上的折磨、身體上的折磨,還是心理上的折磨還是折磨文天祥的妻子和女兒,文天祥一直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就是不爲所動。伯顏最終無可奈何,就這樣,把文天祥關進了悶熱潮溼、冬涼夏暖的土牢中。於此同時,文天祥的妻和女,被收入官府中做奴婢,失去了自由,白天做苦工,夜晚被蒙古貴族凌辱。

土牢裡有各種蒼蠅和老鼠。辛棄疾有幾句詞,拿來形容土牢的環境看起來也很貼切:“繞牀飢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文天祥的牢房,沒有最差,只有更差。這一關,就是兩年。但是,文天祥就是文天祥,他就能夠將苦難的經歷昇華成詩與遠方,文天祥在牢裡,不斷的思索人生,更加堅定自己的信仰,寫下了著名的《正氣歌》

餘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污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牀幾,時則爲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歷瀾,時則爲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爲日氣;檐陰薪爨,助長炎虐,時則爲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爲米氣;駢肩雜遝,腥臊汗垢,時則爲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爲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爲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爲嚴將軍頭,爲嵇侍中血。爲張睢陽齒,爲顏常山舌。

或爲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爲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爲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爲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繫命,道義爲之根。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

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陰房闐鬼火,春院閉天黑。

牛驥同一皁,雞棲鳳凰食。一朝濛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癘自辟易。

哀哉沮洳場,爲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存,仰視浮雲白。

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是啊,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裡,有各種各樣的邪氣,比如說水氣,比如說土氣,再比如說日氣,還比如說火氣、米氣、人氣以及誰都不願意感受到的晦氣和污穢之氣。可文天祥爲什麼能忍受的住?他給了我們答案: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他堅信:這天地之間的正氣可以抵擋住濁氣。正義的力量是巨大的,正義是不可戰勝的。

孟子曰:“我善養我浩然之氣。”文天祥堅信:這千古流傳下來的浩然之氣,也必將萬古長存。

在牢房裡,他想了太多太多,正氣在歷史中,究竟是怎樣的體現呢?它不是無形的,而是有形的,有形,是說我們可以從歷史和現實中找得到。

它是齊國太史的竹簡,齊國太史用這竹簡,直筆記錄下“崔杼弒君”,它同樣也是晉國史官董狐的直筆,董狐不畏權貴,毅然寫下“趙盾弒君”。

它是秦朝時張良的大鐵椎,也是漢代蘇武的符節。

它是嚴將軍的頭,是嵇紹侍中的血,堅不可摧,這是張巡的牙齒,大罵安史之亂的叛賊,是顏杲卿的舌頭,到死也不忘對大唐王朝的忠貞。

與此同時,正氣也可以是遼東帽,可以是諸葛亮的《出師表》,可以是祖逖的中流擊楫,可以是擊打賊人的笏。

這種正氣啊,磅礴廣大,凜烈無比,萬古長存。

文天祥繼續寫,他想到了蒙古人如今佔據天下,而那些投降派則是狐假虎威,在元朝統治者和蒙古貴族面前唯唯諾諾,在老百姓面前卻是耀武揚威,他寫下“雞棲鳳凰食”。

他回想起過零丁洋之時自己寫下的“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他感慨道:“悠悠我心悲”。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此刻,他深知自己已經死到臨頭,但是,他無所畏懼,靜靜地展開一本書,開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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