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許多醫生的會診之下,王朝雲的病又好似漸漸有了一些轉機。但是,她並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僅僅只是迴光返照而已。然而,蘇軾和王朝雲一度認爲這瘴癘之疾已然過去,不過,命運給夫妻二人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一天,王朝雲覺得自己不再是那樣全身軟綿綿的,她覺得自己精力充沛、渾身都是勁兒。她不再臥牀,而是走到河邊去洗衣服。
頂着三伏的天,王朝雲竟然不覺得太熱,她開始洗衣服,然而,剛一開始洗沒有多久,她感覺到四肢麻木、頭暈目眩,進而她覺得自己聽不見了,而後,又發現自己看不見了,她很想喊一個過路人攙扶她回家,然而,她發現她連這一點力氣都沒有,而身旁也沒有一個人。她感到絕望,覺得自己大限將至,她漸漸失去了意識,最終昏死過去。
過了一段時間,嘉佑寺裡的小沙彌(和尚)發現了昏死在河邊的王朝雲,他趕忙喊人,最後,許多僧人把王朝雲擡到嘉佑寺中治療。
經過一番搶救,王朝雲再一次睜開了眼睛,而此時此刻,她已經奄奄一息。
一旁的蘇東坡長舒一口氣:心愛的王朝雲終於從鬼門關中走了出來。
蘇軾對王朝雲說:“還是讓我生病吧,老天爺,這痛苦讓我來承受,我只希望你的病快快好起來。”
王朝雲迴應道:“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快快好起來。老爺,我還想再爲你生一個孩子;男孩很好,女孩更好,因爲老爺還沒有女兒呢。”說着說着,她流下眼淚,她一定又想起了半歲就夭折的孩子蘇遁。
蘇東坡安慰她:“別想太多,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安心養病吧,聽醫生的話,不要下牀活動了,你看看你,爲了洗衣服,竟然。。。”
朝雲說:“奴家還想再一次爲老爺唱一首金縷曲。”
“等你好了以後,你多唱幾遍,隨便的,長多少遍,我都願意聽,因爲我知道,這是愛的旋律。”
“沒有以後了,我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是我生命的最後一天了。”
王朝雲最後一次一展歌喉,唱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蘇軾的眼淚奪眶而出。
昏昏沉沉的王朝雲,進入了彌留之際。她彷彿已經看到死神向她招手。而在她生命之中最後的時刻,這一生經歷的那些重大事件就像五倍速放電影那樣在她的腦海中浮現並且閃過:年幼時,因爲王安石的青苗法,父母雙親被逼身亡,而後舅舅把她賣到青樓。到了青樓以後,老鴇要把她培養成上流社會的交際花,想要讓她成爲妓院的搖錢樹。當時,一天要是學不會相關的禮儀知識或者是小曲子有一個音唱不準,都要捱打。不過那時的她還很小,並沒有受到接客的摧殘,並不覺得這痛苦格外刻骨銘心。後來,成年了,懂事了,想想過去,想想自己有幸被蘇東坡的夫人王閏之解救出來,她才覺得如果繼續呆在青樓裡,那將會多麼令人後怕,正因爲如此,她格外感激王閏之夫人,感激蘇軾。後來進了蘇軾的家,她只是覺得如同進入了一所學校,她努力跟隨蘇東坡先生學習寫字、讀書,學習蘇東坡先生的新詞,並且陪伴蘇東坡,看他一曲新詞酒一杯,我想,她一定是蘇東坡先生學生中最勤奮、最謙虛、對老師最最敬愛的學生。她在蘇軾家中感受到她童年時期從來都沒有感受到的溫暖:有時,她作爲侍女,去服侍蘇東坡或者是王閏之的起居,每次她捧上臉盆或者是遞上毛巾,蘇軾、王閏之總是要真誠的說一聲謝謝,或者給她一個讚許的笑臉。而這,在其他與蘇東坡同等地位的官宦世家,這簡直是不能去想像的,只有蘇東坡一家人才會給她尊重,纔會對她平等相待,纔會像對待自家人一樣那樣疼愛她。因此,當那些姬妾們紛紛鬧離婚要離開蘇東坡的時候,她選擇了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的追隨,陪他到達南荒之地,陪他經歷坎坷與磨難。當她開始爲蘇東坡侍寢成爲他的如夫人(侍妾)之後,她才以新的身份深深愛上了蘇東坡,她也得出了與蘇東坡兩任前妻一樣的一個結論:蘇東坡是一個值得自己去深愛一輩子的男人。
這一切的一切,就這樣從她的腦海中浮現並且迅速閃過,她覺得,這輩子雖然短,但是因爲追隨蘇東坡,這輩子值。
她說話變得很困難,只是流淚,但還是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出了自己的遺言:我死後,要將我埋葬在寺廟附近的松林之中,面對佛塔,老爺,不要忘了我,寒食盂蘭,一杯清酒,一盞孤燈,來墳前看看我,現在,我要去地下陪伴孩子了。
王朝雲含笑而逝。這一天是紹聖三年的七月十五日,正是盂蘭盆節(鬼節)。蘇東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在房間內來回踱步,而後來到書房,寫下輓詩:“瘴風吹蠻雨,凋零豈容遲!老人不解飲,短句餘清悲。”
王朝雲,你是希望。但是,你去世之後,我還要樂觀的活下去。我還要繼續尋找希望,哪怕是自己成爲自己的燈!
王朝雲,當然也包括之前的王閏之、王弗,她們何其有幸,能成爲大文豪蘇東坡的老婆,因爲蘇東坡給與了她們最真摯的愛,最淳樸的情,最實誠的心,當然,蘇軾也何其有幸,娶到了這三位不同尋常的女子,她們或許並沒有傾國傾城之貌,閉月羞花之姿,但是,她們不離不棄、生死相依,蘇東坡升官發財,她們與之有福同享,蘇東坡久謫遠荒,她們與之有難同當,任何一個尋常女子,都不能代替她們,因爲她們,絕無僅有!
有時我在想,如果東坡先生的生命中沒有她們,又該如何?恐怕,他的人生將會失去十分之五的愛、十分之六的暖、十分之七的希望。
大故事蘇軾的老婆們寫完了,寫這篇故事,我用了整整一個月。謹以這一個月來所有的文章向王弗、王閏之、王朝雲三位女士以及蘇東坡先生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