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拱辰說:臣雖不才,卻也是官家欽定的狀元,在字句斟酌上自然是講究的,當然不會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誣告滕宗諒貪污。
仁宗皇帝平和地說,拱辰,你來說說證據。
王拱辰說出的證據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在約談期間,滕宗諒只是白天被問詢,晚上就回家,而滕宗諒就趁着不被拘禁的便利,在臣等要調查其公用錢賬本之時,竟然爲了毀滅證據,燒掉了他的賬本,這賬本就是證據,可是滕宗諒卻燒掉賬本,這是對大宋法律的褻瀆,對官家的蔑視,還望官家聖裁!
仁宗皇帝以爲,在這事實面前,范仲淹歐陽修會無話可說。可是,他失算了。
這是,站出來的大臣越來越多。
首先是歐陽修,他慷慨激昂地講到:儘管如此,就算滕宗諒有罪,臣願與他同罪,臣實在不敢相信他這樣的君子會貪污國家公款!
然後韓琦、富弼、蘇舜欽、蔡襄等等好多慶曆新政的革新派大臣,幾乎全部站了出來,一期高聲呼喊:“臣附議。”然後向皇帝求情。
其中,要數蘇舜欽言辭最爲激烈。
這正中了夏竦和王拱辰的下懷。原來,滕宗諒貪污案,只是滕宗諒一個人的事情,可是以范仲淹歐陽修爲首的君子黨,偏偏是同聲好相應,同氣自相求,把滕宗諒的事當成自己的事,朝堂上形成了這樣一股勢力,皇帝最忌諱的就是大臣們結黨營私、步調一致,最喜歡的就是大臣們互相攻擊、互相謾罵,因爲,他不是哪一個派別的支持者,他是各種勢力的平衡者。
皇帝對君子黨內部的團結感到震驚,繼而憂慮,憤怒。
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此時,夏竦、王拱辰上奏,請求將革新派悉數貶出京城。
而第一個被貶的就是滕宗諒。
慶曆四年,那是一個春天。滕子京被貶到嶽州,以罪臣的身份,做當地知州。
范仲淹以參知政事身份謫守鄧州,收到滕子京的來信,寫下《岳陽樓記》,開篇提到,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這是這篇文章的起點,卻也成了慶曆新政的終點。王拱辰,這個被歐陽修多次嘲笑的人,成爲了守舊派的MVP,終結了這一場新政。
歐陽修被貶滁州,王拱辰本想好好教訓一下他,可沒想到他在滁州做官,政績很好,還寫下<<醉翁亭記>>。
歐陽修最大的傷痛,就是蘇舜欽因爲這件事,得了抑鬱症。蘇舜欽被貶到蘇州,他感慨山長水遠,再也無法與友人見面。當地的官員也常常爲難他,他是一個很高傲的人,受不了別人的歧視以及冷嘲熱諷,幾年後鬱鬱而終。據說,在他最難過的時候,看東西時只能看到黑白色,快去世的時候,他竟什麼也看不見了。
而這一切的一切,這恩怨糾葛的起點,都是源於當年王拱辰穿上狀元袍。歐陽修不服,蘇舜欽不服,很多人不服,因而他們之間,經歷了互相的嘲笑與政治上的打擊之後,他們突然發現,這狀元袍不僅是歐陽修與王拱辰一輩子的傷,也成了慶曆新政中革新派與守舊派之間一輩子的傷。
有人問,他們會和解嗎?我想說,不會。假如你是歐陽修,你生命中有一個王拱辰,搶走了本該屬於你的狀元,儘管他也是憑藉自己的努力,並沒有說你的壞話,你會甘心嗎?假如你是王拱辰,你憑藉自己努力得了狀元,卻被自己曾經最好的朋友懷疑、嘲諷侮辱,你會願意嗎?
但是,他們曾經想過要和解,怎奈積怨太深。
有人認爲時間是消弭仇恨的良藥,我認爲並不是。因爲有些仇恨刻骨銘心,一輩子也不會忘。
過了十幾年,仁宗去世,英宗去世,宋神宗即位。
王拱辰與歐陽修不再是政敵,他們同樣是王安石變法的反對派。
王拱辰以爲自已與歐陽修可以“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可這一切,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一天,王拱辰請歐陽修在東京最豪華的酒店吃飯,他想給歐陽修真誠的道個歉。剛一開口,王拱辰說:“永叔兄,當年把你貶到滁州,你受苦了”歐陽修回敬道:“我在滁州,過得很自在,我寫下了《醉翁亭記》,官家讓自己的兒女去背誦這篇文章,而且這篇文章不光會流行於當時,還會傳之後世,我會因爲這篇文章而不朽。而你,只是個狀元罷了,千百年後,不會有人記得你。”吃飯的整個過程,兩個人鬧得很不愉快,最後,提到蘇舜欽的死,歐陽修越說越生氣,把一切責任都歸咎到王拱辰頭上,摔了酒杯,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