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氣洋洋的正月,人們吃餃子,做新衣,走親戚,長安城內到處都洋溢着新年的歡樂氣象,然而,卻有一處地方,過往的百姓甚少,就連天上的飛鳥都自發繞行,蓋因爲此處散發着絲絲冷意與死氣,大理寺!
司法機關的終極場所,懷罪之人的噩夢,此時大理寺的官吏沒有閒情逸致陪着家人慶祝新年,因爲朝廷有大案,考場作弊,這本該只是一件私下裡處理掉,很少會將消息傳出去,免得壞了朝廷的名聲,這次卻完全不同,就因爲這次作弊案的嚴重程度前所未有。
牽扯甚廣,皇上親自下旨徹查,三司會審,宰相領頭查案,被押解進牢獄的除了負責此次考試的相關官員,還有皇上的寵臣御史中丞張倚,其他考生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身家背景,蕭炅身爲京兆府尹兼大理寺少卿,李林甫的心腹,感到如坐鍼氈,因爲他要查的人沒有幾個不是自己的身後的大樹,李林甫的依附者。
按照規則先走了一個過場,其中吏部侍郎宋瑤、苗晉卿與自己平日裡打過不少交道,都是靠着李林甫這棵大樹,免不了走得近些,沒有李林甫的指示,蕭炅不敢妄下定論,如果貿然出手,出錯了牌,駁了李林甫的心意,事情就不好辦了。
前思後想,都過了些時日,李林甫卻沒有派人來,皇帝那邊有隔三差五派人來詢問審查進度,蕭炅等不下去了,前思後想,派了個心腹,僞裝身份去李林甫府上索求意見,畢竟他是這件案子的主要負責人,只要李林甫開口,蕭炅只需要按例就班得往下查就行了。
焦慮地等了幾個時辰,派去的人終於回來了,急忙帶到密室,得到的口風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蕭炅遣退下人,心裡安穩了不少。想通其中關節之後,帶着慣有的表情走出去,喚來幾個得力助手,分批對牢獄之中的幾個重要犯人進行提審。
鬆苗‘苗晉卿兩人被關在相鄰的牢房,此時已是悔青了腸子,千不該萬不該,爲了討好張倚,手腳做得太過了,只希望李林甫能夠保他們一條性命即可。還有那個張奭,不學無術也罷,在皇上面前一個字都作不出來,惹怒了聖意,火上澆油。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若不是貪圖張倚的權勢,又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牢房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宋瑤與苗晉卿幾乎同時擡起頭,看到提審者只是蕭炅的幾個得力手下,蕭炅本人卻沒有出現,而且這些大理寺的獄吏行動之間,毫不拖泥帶水,眼神狠厲,沒有之前那般溫和,他們兩人就猜到,恐怕已經淪爲了李林甫的棄子。
棄子的命運往往很悲慘,不過兩人相信憑藉李林甫的權勢,只要他們老老實實順從李
林甫的意思,將事情原委交代出來,最後的處理結果應該還不至於殺頭那麼嚴重,嘆了一聲氣,宋苗首先被獄卒帶了下去。
只有張倚,似乎還無法接受現實的殘酷,幾天前他還是長安城權貴爭相巴結的香餑餑,皇帝寵信他,百官敬他三分,當紅一時,因爲他是當朝極受皇帝信任的御史中丞,身兼督查百官的職責,手握進諫彈劾的大權。
然而,一件看起來十拿九穩的考場作弊案,爲了兒子的錦繡前程,他只是在這種官場上稀疏平常的走關係上,稍微心急了一點,分寸沒有掌握好,卻引來如此大禍,眨眼間,前程富貴,淪爲泡影,身家風光,變爲浮雲。
風水輪流轉,張倚此時仍然恍惚着,他不相信皇帝會突然之間不念及舊情慾將他置之於死地,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也來得太過突然,只是獄卒生硬地駕着他的身子走出去,絲毫沒有了過去的風光,胳膊上被緊緊抓住的疼痛感,告訴他這都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事情。
新年過後,沉悶的朝堂上掛起兩陣新風,這兩陣風全都是由武將吹起的,從某一層面來看,似乎在預示着什麼。
其中一人,便是平盧節度使安祿山,身兼營州都督,同時平盧節度使也是皇帝爲了他特地而立,同時在最近讓他攝御史中丞之職,種種跡象表明,皇帝在不遺餘力地提拔安祿山,而且新年之後,多次召見他入宮,賞賜更是不斷。他與皇帝在宮中經常遊玩,看起來就像一個小丑,經常逗得皇帝開懷大笑,不同於任何其他文武官員,安祿山出身胡人,不拘一格的處君方式,讓他脫穎而出,備受寵幸。
另一陣風則是由左相之子李躍引起,自從三年前遠赴邊關,這位長安人盡皆知的紈絝公子,兼詩樂才子,憑藉着自身的勇武,在邊關屢屢創造奇蹟,每一次都能帶來驚喜,短短三年,他一路從六品校尉成爲了四品明威將軍,同時身兼五品諫議大夫之職,封四品散階。有所不同的是,李躍完全靠自己的能力爬上來,而不是依靠家族的關係混到今天的職位。最關鍵的是,最近在天下傳的沸沸揚揚的“曳白”案就是由他上報給皇上。
兩人出身迥異,都是官場上的後起之秀,武將一途,受到寵信程度卻相差無幾,李躍勝在年輕,而且出身名門,父親更是當朝左相,文武雙全,爲人們所爭相傳頌,彷彿驚蟄而出的一陣清風,給腐敗的官場吹起一陣熱浪;安祿山出身邊將,早前被張九齡一眼判爲大唐隱患,曾經張九齡爲相時,曾說過安祿山面帶逆相,可惜這位大唐最後一位賢相的忠言,並沒有被李隆基聽進去,反而李隆基爲了證明自己的識人之明,對安祿山倍加提拔。
時光飛逝,物是人非,張九齡已經化爲一縷黃土,臨終前的憤恨悲切之語,卻沒有幾人聽到心上。倒是安祿山的青雲直上,引得天下人爭相效仿此舉。
李躍對天下人的看法不在乎,正月間,餘寒未消,關中的春意來的稍晚些,他堅持每日大清早聯繫槍法刀術,每日必去灞河邊上洗冷水澡,暢遊激流,與浪花搏鬥,仿若水中泥鰍,敢與激浪搏鬥。來往於琴中仙與兵部,對白虎營的訓練也一刻沒有停止。
婚期越來越近,聘禮與婚書已經辦妥,清河崔家,天下四大家族,屈居隴西李氏之後,沒有人會小覷崔家的政治能量,除了這一系,還有博陵崔氏,歷史上崔家可謂人才濟濟,各方面的名人都不在少數,家族的官吏旁系分佈天下。
這一樁婚事也是人盡皆知,成爲長安城百姓的飯後餘資,李府在許夫人的安排下井井有條地準備成親的事情,只有李躍這個主角仿若置身事外一般,每天按照自己的習慣愜意地生活,不爲此事亂了分寸。
大理寺的做事效率讓李隆基很滿意,短短五日之內,李林甫就拿到了宋苗等人簽字畫押的罪狀,交給皇帝,這場考場作弊案終於撥雲見日,真相大白,吏部被查官員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倒是極大地促進了案件審查的進度。
朝堂之上,李林甫以這些人積極配合,坦白對自己罪行表示悔過爲由,希望免去衆人的死罪,法不責衆。李林甫一呼百應,那些依附於他的官員佔據了大多數,果然,李隆基只希望籍此事來整頓官場腐敗不堪的風氣,冷淡地聽從了李林甫的建議,下旨貶宋瑤爲武當太守,苗晉卿爲安康太守,張倚爲淮陽太守,同考判官吏部郎中裴腓等全部貶到嶺南。
李適之政治集團的幾位大臣並沒有出言阻止,倒是那些中立官員,心中不免猜測,恐怕又是一個“蕭嵩”的例子。當年蕭炅經由李林甫的提拔爲戶部侍郎,期間錯將伏臘念爲伏臘,被天下人引爲笑談,張九齡以此彈劾,將蕭炅貶爲邊官,後來張九齡被李林甫整垮,蕭炅重新被李林甫提拔到長安,爲他效力。
冷淡地一言決定了此次涉案人員的前途命運,李隆基之後特地發了一道赦文,責斥了當事人,“門庭之間,不能訓子;選調之際,仍以託人。”此中意思,含沙射影地責備了李林甫將權力委託給宋苗二人,李林甫也只能厚着臉皮接受皇帝的責備。
平日裡皇帝李林甫只有寵信,卻不尊重,只因爲李林甫是吏治之才,卻沒有任何才學。附庸風雅的皇帝與無才無學的宰相,李隆基第一次責備這位替自己打理了十年江山的權臣,事後又不知會引來百官怎樣的猜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