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大院,正堂議事廳。
正堂兩側一共八根大紅柱子,每根柱子旁邊又各自放着一個造型奇特的青銅冰鑑,冰鑑上的縷空小孔冒着絲絲寒氣,表面凝結的水珠慢慢滑落,讓人一看便是涼意十足。
幾個俏麗的丫鬟拿着芭蕉扇造型的團扇,正輕輕將寒氣往中間拂動,清風送爽,沁人心脾,與屋外灼熱的暑氣形成鮮明的對比。
但在座的幾個崔氏族老和話事人可並不這麼認爲。
崔護將自己在酒樓的所見所聞一字不落的告知衆人,然後便乖乖的退到了最末尾靠着門的位置坐下,身爲崔氏最會賺錢的人,他在這裡的身份可並不夠看。
諸位上,崔尚眉心微微蹙起,此時他甚至有些感謝崔護將這個消息及時告知家族。
“道真(崔乾的字),此事你怎麼看?”
崔尚雖然是崔氏家主,但有些事情的把控上還是要尊重二房的意見,特別是崔幹,畢竟,二房在世家之中的地位隱隱還要超過他們大房。
“嗯……”崔幹同樣有些猜忌,要知道席雲飛這個人給他的感覺是非常矛盾的,雖然表面上看去好像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少年,但做的事情,卻件件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崔幹並不覺得自己的弟弟杯弓蛇影,或者是什麼驚弓之鳥,參觀過那艘從天而降的飛艇之後,他對席雲飛也同樣不敢小覷。
“家主,你之前說郎君此行是爲了試驗飛艇?”崔幹朝崔尚看去,蹙眉問道。
崔尚搖了搖頭,同樣皺着眉頭應道:“試驗飛艇只是其一,其實此次郎君來我崔氏是其次,去定襄纔是主要目的。”
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崔尚會突然提到定襄,畢竟說起定襄,他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前朝遺黨。
當然,崔氏的人不會說什麼遺黨,因爲一些客觀的因素,他們之中很多人還是支持後隋的,因爲在座很多族老都在前朝當過官,或多或少都有些歸屬感。
“家主剛剛說那小郎君是爲了定襄而來?”上首一個銀髮老者緊了緊木拐,他就是少數幾個還支持後隋存在的族老,甚至還偷偷爲後隋提供過不少幫助。
崔尚看向他,拱手道:“七叔放心,郎君並不是想對定襄出手,這次隨行的人還有唐公和……義成公主!”
“什麼!?”幾個親隋派的族老激動的站了起來,還是那個老者更是顫抖着雙脣,道:“義成丫頭也來博陵了?”
崔尚無奈的笑着應道:“是的,不過,公主殿下要求我爲她保密,而且她也說了,往事已矣,些許事情就不叨嘮七叔您幾位了,她也沒有臉面再見你們。”
很多人都知道,突厥之所以分裂成現在的東西突厥,都是隋朝文武百官共同努力的結果,如果當時突厥沒有分裂,說不定就沒有大唐什麼事情了,或者必將又是一段讓人無奈的歷史。
而在座的幾個崔氏族老,以及義成公主,便是讓突厥徹底分裂的執行者和策劃者。
當初義成公主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宗室女,便隻身嫁到突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又犧牲了多少,纔在突厥慢慢站穩腳跟,幫助這些前隋的智囊們成功分裂突厥,可謂居功至偉。
在座的幾個崔氏族老當初得知突厥易主,義成公主帶着兩個孩子定居朔方的時候,甚至還想着要去朔方漸漸義成公主,要不是家中子嗣擔心他們身子骨經不起顛簸死命攔着,估計現在已經死在路上了。
“不行,我得去見見那個可憐的孩子!”老者拄着柺杖,顫顫巍巍的就要朝門外走去。
坐在他對面的崔幹見了,急忙起身去攔,勸阻道:“七叔啊,您先別這麼激動,您老不爲自己想想,也要爲義成公主本人想想啊,她現在已經不是公主,也不是突厥的可敦了,您難道就不知道她爲什麼不來見您嘛!?”
“我……”老者老雖老矣,但卻依舊耳聰目明,腦子思路也很清晰。聽到崔乾的話後,腳步一頓,眼眶漸漸溼潤了起來:“唉,傻孩子,她怎麼那麼傻……”
崔尚身爲家主,也是無奈得緊,這幾個族老都是家中的寶,輕易他是不敢去得罪的,也只有崔幹能在他們面前說上兩句。
崔尚嘆了口氣,道:“義成公主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此次之所以來博陵,就是要完成與郎君的最後一次交易,交易完成之後,不管是突厥還是定襄,與她都沒有什麼關係。”
“什麼沒有關係?”老者對崔尚怒目而視,喝道:“她還是我大隋的公主殿下!”
“我……”崔尚無言以對。
倒是崔幹扶着老者,鄭重道:“七叔,您老知道現在定襄的處境嗎?”
老者濃眉緊蹙,不耐煩的斥道:“有話說話!”
崔幹尷尬的點了下頭,將老者扶到椅子上坐下,才說道:“就在前不久,突厥阿史那突利藉助一股神秘力量輕易坐上突厥大可汗之位,這事兒您也知道。但是,您知道失去突厥庇護後,定襄現在是什麼情況嗎?說是四面楚歌也不爲過!”
老者聞言,有心辯解什麼,但是看了一眼中立派的幾個老傢伙,挪了挪柺杖,憤憤的在地上戳了一下。
崔尚與崔幹相視一眼,同時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崔幹拍着老者的背,幫他順氣,又道:“侄兒其實有件事情一直瞞着您,就是怕您接受不了,但是現在問題已經解決,侄兒也就直說了。”
老者扭頭朝他看來。
崔幹道:“其實突厥動盪後,定襄就一直遭受高句麗的洗劫和侵擾,有一次高句麗兩萬騎兵甚至打到定襄城外,要不是高熲將軍之子帶領義兵及時相助,說不定……哎呦!”
崔幹說到一半,那老者拿起柺杖就敲了過來,驚疑不定的問道:“臭小子,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敢瞞着老夫……我,我抽死你我……”
崔尚見狀嚇得脖子縮了縮,瞞着老者的決定是他做的,崔幹只是配合自己,此時見崔幹替自己捱打,心中也過意不去,急忙拉住老者,寬慰道:“七叔,七叔,您老放心,此次我們就是奔着高句麗去的,不出半個月,定要將那榮留王的腦袋摘下來給您當球踢。”
“……”
崔尚話音剛落,全場一片寂靜,包括被老者敲得抱頭鼠竄的崔幹,更是直接趴在地上朝崔尚看來,眼裡意味深長,看着崔尚就像在看……一個白癡。
老者緩了一口氣後,怔怔的看着崔尚,臉上神情變化莫名,好半響,才嗤笑着嘀咕道:“你個小崽子,白日發夢便白日發夢,別用這種話來安慰老夫……還半個月……當年幾十萬大軍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憑什麼敢……唉,算了,不提也罷,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