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
夏州大都督府。
紅紗暖帳內,張出塵猛然驚醒,坐起後才發現是一場驚夢。
身上衣衫黏身,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看了一眼旁邊空蕩蕩的枕頭,瞬間睡意全無。
掀開被褥下了軟塌,按下牀頭那盞燈籠一樣的檯燈,屋子瞬間亮堂了許多。
正堂裡伺候的小丫鬟一臉睏倦的走了進來,見到張出塵渾身溼透,捂着小嘴驚叫了一聲。
張出塵看了她一眼,揮了揮手,示意她去準備熱湯。
小丫鬟趕緊恭敬的彎腰離去。
屋子裡剩下張出塵一人後,只見她神色微動,視線久久落在屋子一側置物櫃上。
良久,起身走到櫃子前,從最上層拿下一個長條形的錦盒。
錦盒有些年頭了,不過上面一塵不染,想來經常有人看顧清理。
張出塵端着錦盒又發了一會兒呆,直到身上的冷汗幾乎幹了,才走到書桌旁。
錦盒掀開,張出塵從裡面取出一副畫軸。
小心翼翼的將畫軸放到一旁,解開繩套,一點點慢慢的展開。
畫面的背景是一處風景秀麗的羣山綠水,但這些都只是陪襯,張出塵眉眼一轉,將視線落在畫中間的三道人物上。
爲首是個身軀高大的虯髯大漢,一身錦衣玉袍,腰間佩戴一柄鑲金帶銀的寶劍,身形魁梧,笑容爽朗。
之後是一道曼妙紅衣女子,翩若驚鴻而來,頭戴珠花,腳踩牡丹祥雲繡花鞋,似乎在追前面的大漢,實則目光總是往身後看去。
在紅衣女子身後,緊緊跟着一個有些憨傻的儒衣青年,青年面容可算俊偉,腰間同樣掛着一柄佩劍,但只看劍柄和劍鞘,卻是毫無修飾的普通佩劍而已。
張出塵癡癡的看着畫中的三人,想起剛剛驚夢中發生的事情,視線忍不住朝前頭含笑前行的虯髯大漢看去,嘴上輕聲自語道:“卻不知張大哥如今可還安好……”
···
···
翌日。
平壤大同江港口,兩艘三桅海船同時朝海口航行而去。
張仲堅揉了揉太陽穴,昨日喝得太多,此時還有些宿醉,扭頭看向身後,崔護比他更是不堪,正趴在欄杆上瘋狂乾嘔。
半響後,喝過幾大碗醒酒茶,兩人才算好了一些。
從平壤到琴島,直線距離不算遠,但因爲海風難以預測,跑一趟最少也要一天一夜,這個時候出發,差不多也是明日這個時候抵達。
張仲堅打算去琴島看看席雲飛蓋的冰庫,之前被崔護這小子坑怕了,這次無論如何也要眼見爲實,同時,他還想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吃的零嘴兒,買一些給島上的孩子們解解饞。
巨浪拍打着船板,眼看已經是要入冬,原本還算柔和的海風都開始暴躁了起來。
“不對!”
原本有些疲憊的張仲堅感受着風浪的變化,猛的大喊了一聲,然後朝大船中間的桅杆跑去,幾個攀登,如靈猴爬上桅杆頂上的瞭望塔。
崔護見狀一愣,還不等他出身詢問,腳下的大船忽然一個劇烈的傾斜。
然後才聽到張仲堅大喊道:“是大魚,彼其娘之,它在攻擊我們,混賬,是不是廚房的人又往水裡倒東西了?”
說時遲,那時快。
張仲堅話音剛落,海里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鳴叫聲,震得船甲板嗡嗡顫動。
緊接着又是一道巨力襲來,呯的一聲。
崔護剛好扭頭看去,只見一面山一眼的魚尾鋪天蓋地而來。
好在他們的船也不小,那大魚尾巴排在欄杆上,沒有落在崔護身上。
正在他驚魂未定之際,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只聽到不斷有木頭斷裂的聲音傳來,整條大船,從那大魚拍過的地方開始慢慢裂開。
咔咔咔……木頭斷裂撕扯的聲音就像是催命的號角。
崔護也算有經驗,此時並沒有被眼前的危險嚇懵,而是急忙查看船體的損傷情況。
但那大魚單單一條尾巴就跟山一樣大,那一下打落,威力可想而知。
從裂開的甲板往下看,船艙裡已經變成了水池,船工門正拼命的呼喊着救命。
場面亂成了一團。
可是,大魚的攻擊還沒有停止,桅杆上的張仲堅濃眉一跳,大聲喊道:“所有人抓緊旁邊的繩索和牢固之物,它又來了!”
崔護聞言大驚,視線剛好掃到綁縛船帆的繩索,一把探了過去,就在他抓住繩索的剎那。
呯的一聲巨響,大船隨之嗚咔咔發出哀鳴,整條船從中間直接攔腰裂開。
好在大船的龍骨是一根生長了千百年倔強柏木,哪怕船身整個裂開,它還在努力的完成自己的使命,但大船重量何止千斤,船頭船尾各自往兩側傾覆,帶來的巨大撕扯之力,還是讓龍骨不堪重負,發出滲人的吱吱聲。
瞭望塔上的張仲堅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崔護身旁,大手一把將崔護提了起來,扭頭朝穿上驚魂未定的船員喊道:“所有人,跳海,到另一艘船上避難,快,這艘船馬上就要沉了,不要被旋渦波及,否則神仙都救不了你。”
說完也不管其他,提溜着崔護直接當先朝海里跳出,然後雙腿踏水,一手撥浪,竟然十分快速的朝不遠處的另一艘大船遊了過去。
可是,游到一半的時候,張仲堅忽然神情大變,划水的大手往懷中摸去,空蕩蕩的感覺讓他眉心緊蹙,扭頭朝即將沉入海底的那艘大船望去。
沒有絲毫猶豫,張仲堅將崔護放開,喝道:“你自己游過去,我有東西落在船上了。”
“什麼?”崔護聞言一驚,雙手拍打着水面,喊道:“張兄,萬萬不可啊,那船馬上就要沉了,你自己方纔也說了危險,不行,你不能回去。”
張仲堅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頗爲掙扎,但也只是一瞬,眼裡的決絕之色便取而代之,只見他從腰間抽出一柄古樸的匕首,遞給崔護,交待道:“我一定要去,若是我出事兒了,你幫我把這柄匕首交給李靖,然後告訴他,我出海了,此生不達成當初宏願,誓不回去,千萬別讓他知道我出事了,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也不管崔護攔截,一個俯衝,迅速朝下沉的大船游去……
與此同時。
朔方,大都督府內。
張出塵正在爲小外孫繡一雙虎頭鞋,旁邊的李靖正在耐心的擦拭一把寶劍。
仔細一看,那寶劍可不就是畫裡出現的那柄嘛,只是,當時它的主人是那虯髯漢子。
夫妻倆各做各的事情,偶爾說笑兩句,話題都不離女兒半句。
忽然,一道錐心劇痛傳來,張出塵低頭看去,卻是右手指尖被針紮了一下,血珠慢慢滲了出來,心裡一股沉痛的感覺席捲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