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淵蓋蘇文渡過鴨綠水,都沒有聽到烏骨城被圍攻的消息。
這種反常當然引起了淵蓋蘇文的注意,按理來說,李象早在十多天前就已經出發,怎麼着也應該早就到達烏骨城附近。
然而就在他遊移不定,以爲之前傳遞進平壤的是假消息的時候,前軍忽然傳來報告,百濟王扶余義慈率領的兩萬人前軍,在上尖被打得打敗,扶余義慈僅以身免,狼狽逃回軍中。
得知這個消息的淵蓋蘇文又喜又氣,喜的是終於確定了李象軍的位置,氣的是扶余義慈輕敵冒進,被人打得抱頭鼠竄。
好在百濟的主力還在,倒也不算是傷筋動骨。
扶余義慈畢竟是百濟國王,淵蓋蘇文也不好去問責,所以這事兒頂多也就是和高句麗國王高藏私底下罵兩句算球。
不過扶余義慈也帶來一個好消息,倭國的部隊已經從百濟開拔,總共有三萬人,正在向烏骨城的方向前進。
與此同時,關於下一步的作戰行動問題,聯軍內部也發生了分歧。
聯軍之中明顯劃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淵蓋蘇文的三個兒子爲首,另一派則是百濟國王扶余義慈爲首,雙方正在對峙當中。
“唐軍此時挾新勝之威,兵鋒正盛,不宜與之交戰。”扶余義慈雙手按着案几:“寡人以爲,若是唐軍前來攻擊,我軍應該毫不猶豫地向後撤退,以等待時機。”
說着,還用手去指地圖:“最好是等到倭國的部隊過來,截斷唐軍的退路,這樣才能同李象進行最後的決戰。”
“唐軍一路從卑沙城打到建安城,又從建安城攻克積利城,現在屬於勞師已遠,戰鬥力大大削弱。”淵男建出言反駁:“再加上和前軍交戰,唐軍已經疲憊不堪,而我軍後方,倭國參戰已經確信無疑,此時更應該壓上,將這部分唐軍徹底擊垮!”
“唐軍勢大,還是暫避鋒芒的好。”扶余義慈再次重申。
“現在我軍已經半數到達,渡過鴨綠水的已有十五萬人。”淵男產聲音沉穩:“在我軍已經擁有絕對兵力優勢的情況下,如果繼續東躲西藏,不去同唐軍接觸,這也未免太傷士氣了!”
“寡人持有保留意見。”扶余義慈嘆了口氣。
“大王該不會是怕了唐軍吧?”淵男建的語氣很不客氣,畢竟他是高句麗的權臣之子,而百濟是高句麗的屬國:“也難怪,前軍被唐軍打得大敗虧輸,大王自然會對唐軍產生畏懼心理。”
“你……”扶余義慈被氣壞了,這byd淵男建真是不當人子。
“好了!”淵蓋蘇文及時制止了爭吵:“戰與不戰,我自有定論!”
待到散會之後,淵蓋蘇文坐在原地看着地圖發呆,外面忽然來報,說是有唐軍的信使。
“讓他進來。”淵蓋蘇文說道。
不多時,唐軍信使丁小二就從外面走了進來。
即便是交戰當中,但來使依舊會得到尊重,這是儒家文化圈不成文的規定,哪怕是草原人也恪守着這個規矩。
丁小二衝着他們叉叉手,淵蓋蘇文說道:“貴使前來,所爲何事?”
“在下前來,代表着恆山郡王的意思。”丁小二說着,從懷中掏出那封書信。
淵蓋蘇文讓兒子接過來,拆開後仔細查看。
“恆山郡王打算與我和談?”淵蓋蘇文扯扯嘴角,“他率軍連下我國幾城,又將聯軍艦隊盡數覆滅,現在還想要讓我們委屈求和,保持現狀嗎?”
“郡王的意思是,想要和大莫離支您進行單獨會晤。”丁小二說道:“如果您不願意和郡王進行會晤的話,那也可以派一個全權代表,足夠能夠代表您的人來我軍大營談判。”
淵蓋蘇文本來想拒絕,但是轉念一想,這何嘗又不是一個好機會。
他沉吟片刻後,對丁小二說道:“既然郡王有請,那我就派三子男產前往貴軍大營吧!”
待到丁小二走出帳後,淵蓋蘇文看向淵男產,仔細囑咐道:“去了唐軍大營,一定要仔細探聽虛實,務必要弄清楚唐軍的意圖!”
“是!”淵男產鄭重其事地應道。
李象派出信使來到聯軍大營的事情,淵蓋蘇文當然不會隱瞞。在聯軍上下得知這件事情後,引起一片歡呼。
扶余義慈也放下了心,在他看來,這是唐軍心虛的表現,面對着這二十多萬大軍,即便是巧婦也難爲無米之炊。
淵男產來到唐軍營地後,被丁小二帶到了營帳當中。
他進入帳篷的時候,李象正在和薛仁貴交談。
“給阿翁送的……”
李象在看到淵男產之後,忽然住嘴。
他面上露出惱怒之色,看向丁小二。
“這位便是大莫離支的三子,淵男產。”丁小二介紹道。
淵男產當然聽到了李象方纔的話,他心中暗自一喜。
“見過恆山郡王。”淵男產面上有禮有節地拱手。
“貴使平身。”李象頷首道,又看向丁小二:“自己出去,領二十個軍棍。”
丁小二聞言,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淵男產也在察言觀色,見李象的憤怒完全不似作假,心中再次泛起喜悅。
“這次讓貴使前來,本王主要是想同貴方暫時休戰。”李象裝出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表演得恰到好處。
“若是想同我方暫時休戰,郡王的誠意恐怕不夠吧?”淵男產步步緊逼,他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真相:“若是想要休戰,郡王當退出建安城以及積利城纔是,這樣我回去之後,也和家父能夠有一個交代。”
“這……”李象猶豫地看了淵男產一眼,吞吞吐吐地拒絕了他放棄佔領地的要求。
末了,他又補充道:“我方與貴方總要多磋商幾次,才能拿出一個雙方都滿意的結果,莫若貴使先回去,與令尊商量一番。”
“本王的極限,是退出積利城。”他又咬着牙說道,彷彿下定了多麼大的決心去割掉這塊兒肉。
聽到這話,淵男建更加了然。
“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到軍中,與家父商議一番,再做決定!”淵男產面色凜然。
“嗯,貴使先請回。”李象十分客氣地說道。
等到淵男產走後,李象當即便換上了另外一副表情。
“他應該相信了。”蘇定方從一旁躉出,笑着說道。
“重要的不是他相信不相信,是淵蓋蘇文敢不敢賭。”李象伸出手指敲敲桌面:“如今鴨綠水對岸,只有十餘萬軍隊,尚有十萬兵馬未曾渡河。”
他繼續說道:“而我方已經結好陣勢,以逸待勞,若是主動出擊,未必能夠佔到什麼好處,不如誘敵來攻。”
“這就是您剛剛故意說漏嘴的原因?”論欽陵恍然問道。
“嗯。”李象笑着頷首:“淵蓋蘇文絕對不敢賭,等到我阿翁引軍前來,他的優勢將蕩然無存;而他現在又不敢回撤,留給他唯一的選項,就是儘快解決這邊的戰鬥,力求在大軍趕到之時,儘量將我部擊潰。”
“明白了。”論欽陵恍然大悟。
就在此時,丁小二也生龍活虎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怎麼樣,郡王?”丁小二笑嘻嘻地說道:“末將演的還成吧?”
“騙淵蓋蘇文肯定是騙不過去,若是騙那個十足的輕浮之輩,還是可以的。”李象笑着對丁小二表示肯定。
“只是……”裴行儉面色猶豫:“若是敵軍來攻,我們應當如何應對?”
蘇定方走到地圖邊上,指着地圖上的一處高地說道:“烏骨水和鴨綠水將戰場後方分割,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位於這三條河之間的三角地區,北面比較平坦,中間地勢突起,形成一個土丘,誰佔據了這個土丘,誰就佔據了戰場的有利態勢,就能觀察和控制周圍的廣大地段,我斷定,這場戰鬥的核心,一定是圍繞着這個土丘展開!”
“若是主動去攻這個土丘,屬於是仰攻,步軍往上強攻,爬坡也要比走平地費力許多;若是以逸待勞,在土丘上防守,從上往下去反擊,這樣的話,我軍就會輕鬆得多。”
李象頷首表示贊同:“老蘇所言,正是我的意思,這片土丘,的確會成爲爭鬥的中心點。”
“我的建議是,既然敵軍決定主動來攻,我們不妨暴露出一個破綻給他們,吸引淵蓋蘇文主力來攻;等到高句麗與百濟聯軍主力向我方‘薄弱點’進攻之時,我軍集中主力,在中間進行反擊,掐住他的腰部,讓他首尾不能相顧!”
“將戰場分割開以後,就是我們掌控整個戰場的開始。”
“但同時,我們的這個所謂薄弱點,也不能讓他們輕易突破,一定要看起來薄弱,但實際上是一塊難啃的骨頭。”李象再次說道:“要讓他們死死咬住高句麗的主力,讓他們不能寸進!”
“這個任務,光榮而艱鉅。”李象沉吟片刻後,擡頭說道:“我需要一支能打硬仗敢打敢拼的隊伍,不知道你們誰有信心能帶好?”
“讓末將去吧!”薛仁貴高聲叫道。
“我去吧還是!”裴行儉也在爭。
“讓末將去!”張金樹也不甘示弱。
李象伸手往下虛按:“你們的忠勇,本王自然是知道的,但還是要問戰士們的意見,下去之後,和他們實話實說,本王需要兩千名能打硬仗的戰士,記住,不強迫,不勉強,不誘導,明白嗎?”
“是!”衆人紛紛應道。
淵男產回到軍中的時候,一臉的喜色。
看到他這副神色,淵蓋蘇文就知道他探聽到了什麼重要的消息。
“好消息,父親。”淵男產當即便說道:“兒子在唐軍大營的時候,探聽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
“哦?”淵蓋蘇文立刻問道:“快快說來!”
“你猜如何?父親?”淵男產笑着說道:“那李象與咱們求和,原來是想要等待唐朝皇帝的大軍到來,對我軍形成包夾之勢,所以纔想到求和這麼個招數來拖延時間!”
聽到這話,淵蓋蘇文面色有些憂慮。
他現在就怕李世民忽然帶着大軍趕到,畢竟……人的名樹的影,李世民什麼人,不用他們自己說。
後世棒子們在意淫淵蓋蘇文竟然能射李世民一箭,他們根本不明白,對於李世民這種雄主來說,被射一箭是多麼大的屈辱。
若是真有這事兒,整個朝鮮半島,從高句麗到新羅,連蟑螂都得被翻出來,把卵給煮熟才能放過這片土地。
雞蛋都得搖散黃,蚯蚓都得豎着劈兩半兒。
不要小瞧一個殺哥宰弟且爲樂的雄主的復仇心理……
“那大唐皇帝現如今還在攻打安市城。”邊上的淵男建忽然說道:“在安市城的牽制之下,他還有餘力去支援李象嗎?”
“難說。”淵男產接話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再等了!”淵蓋蘇文沉吟片刻後說道:“給烏骨城傳信,明日一早,一起對唐軍發動進攻!務必要在大唐皇帝前來支援之前,把李象這部分唐軍徹底吃掉!”
“這……咱們能行嗎?”高藏在邊上瑟縮着問道。
“無論如何,會戰兵力是十六萬對四萬,優勢在我!”淵蓋蘇文聲音鏗鏘有力,語氣斬釘截鐵。
聯軍當中的消息,自然也瞞不過李象的耳目。
給烏骨城的傳信,自然也被他給截獲。
“好啊,淵蓋蘇文終於坐不住了!”裴行儉喜笑顏開地說道。
“是啊,只要他主動進攻,我軍以逸待勞之下,絕對可以將其重創!”劉仁軌也笑着說道。
李象在地圖邊上踱步,手揣在懷裡,腦子裡在飛速思考。
“方纔讓你們下去辦的事情,你們辦了嗎?”
“回郡王,將士們踊躍參加,蘇將軍正在遴選,已經選了快一千人了。”裴行儉回答道。
李象點點頭,半晌後,他踱到帳篷門口,轉過身子說道:“裴守約!”
“在!”裴行儉聽了,當即便快步走到李象的身邊。
李象伸手指了一下:“你記一下。”
“好。”裴行儉二話不說,從懷中拿出小本本還有一支特製的炭筆。
擡眼環視一圈帳內衆人,李象聲音沉穩。
“我做如下部署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