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跑了十多天,李象的功課做的還是不錯的。
這一次不僅是開會,和這羣地頭蛇混個臉熟,更是對於掌控登州官場的宣告。
前來參與會議的,都是登州境內的七品以上官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當然,育才校長蕭強曾經說過,有頭沒臉的那是海蔘。
各縣縣令當然也來到都督府之內參與會議,比如馮清,今兒就特地起了個大早,甚至還換了一套嶄新的官袍。
其實這套衣服本來是打算過年的時候穿的,現在畢竟是來恆山郡王面前混眼熟,當然要把第一印象打好。
馮清正襟危坐地坐在座位上,他也聽說過李象在長安的所作所爲,很期待他能夠在登州也有所作爲。
“這不是馮縣令嗎?”王珩進入會場以後,看到馮清以後,笑着和他打招呼。
“下官見過王別駕。”馮清拱手致意。
“馮縣令不會是又將過年時的衣服穿出來了吧。”邊上一人調侃道,“在體面這一道上,還沒人能和馮縣令相比。”
馮清笑笑,沒有答話,頗有些唾面自乾的意味。
不多時,人便已來齊。
就在大夥兒等得焦躁的時候,李象帶着權萬紀等人,從正門而入。
看到李象的第一眼,馮清就覺得有點眼熟。
再一想,這不是前天來自己縣學捐款的小公子嗎?
哎喲……馮清這個懊悔,早知道就不表現得那麼市儈了,若是讓郡王覺得自己滿眼銅臭,那可如何是好?
“馮縣令,別來無恙?”李象在馮清的面前稍作停頓,笑着看向他。
馮清連忙還禮,這一動不要緊,帽子都有些歪扭了。
李象伸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比比:“馮縣令,官帽歪了。”
馮清手忙腳亂地將帽子扶正,李象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便是了,只是這帽子可以歪,屁股可是萬萬不能歪的。”
說着,便走向最上方,坐在了案幾後面。
登州各級官僚都在看着馮清,心裡嘀咕着這一向剛正不阿的馮清,是怎麼攀上恆山郡王這個高枝兒的。
有人也在歆羨,看郡王這熱絡的樣子,怕是馮清從此就要發達嘍……
權萬紀常年做長史,規矩熟門熟路,一番介紹之後,衆人起身和李象見禮。
“下官等見過恆山郡王。”
“好了,都坐下吧。”李象笑着說道。
“謝郡王。”衆人坐下。
李象掃了一圈兒,笑着說道:“最近呢,本王在咱們登州的各縣下轉了一圈兒,主要看什麼呢,看看咱們登州的民生問題,對於一些問題呢,也有一些看法。”
聽到這話,衆人心中不由得一凌。
本以爲李象是去遊山玩水,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去各縣下微服私訪,考察民生去了?
這也是李象的組合拳之一,也就是甩石頭。
在下面微服私訪,考察民生,就是在找石頭。
召開會議,將尋訪到的問題提出來,就是把石頭甩出去。
當然,這套組合拳不是李象發明的,還是他和一位戰無不勝的老人家學的。
鬥爭的藝術嘛,就是“甩石頭、摻沙子、挖牆腳”。
他繼續說道:“本王的阿翁,也就是當今聖人曾經這樣教導我,‘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所以這民生問題,本王認爲,應該是現如今的重中之重。”
說到這裡,李象看了一眼各有所思的衆官僚說道:“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本王便要在登州落實一項規矩,那就是勤政愛民。”
“這一點,馮縣令做的就很不錯,本王在文登的時候,不止去過縣城,縣治下的村落,也曾親自去看過。”
“馮縣令不止在教化上有功,民生亦是不錯,尤其是抑制本地豪族兼併土地,本王就覺得他這個父母官,做的很負責任嘛。”
李象聲音雖然還有些稚嫩,但語調沉穩有力,讓人不敢輕視。
“至於其他兩縣,以本王看來,便有些差強人意。”他掃了一眼清陽縣令劉典譽,還有廓定縣令宋禹臣,“尤其是在廓定縣的楊村中,竟然還有豪奴仗勢欺人,強逼老百姓賣田賣地的事情。”
說到這裡,李象看向宋禹臣。
“當然,我也不是在指摘宋縣令,畢竟身爲一縣父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很正常嘛。”
宋禹臣一下就汗流浹背了,一顆心如同在敲鼓一樣,在胸膛裡噼裡啪啦地亂跳,都快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
李象說的話,要是直接按照字面意思理解那就真離死不遠了,官場的老油子們當然聽得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在指摘你’,意思就是我就是在指摘你。
‘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很正常’,意思就是你是幹什麼吃的?
“下官有罪,下官罪該萬死!”宋禹臣和劉典譽連忙避席,伏在地上請罪。
劉典譽當然也知道自己屁股肯定不乾淨,被郡王給抓了個正着,此時不趕緊請罪,難道要等到人家把你吊起來圍觀嗎?
“犯了錯誤不要緊,知道改正,就是君子嘛。”李象和顏悅色地說道,“宋縣令,劉縣令,請起吧。”
二人擦擦臉上的汗,回到原位坐好。
李象伸手,李立夫會意,掏出一張名單。
這兩天李立夫也沒閒着,滿登州到處跑,就是爲了找幾個典型。
“這上面,是清陽縣、廓定縣、蓬萊縣某幾位官吏的所作所爲,”李象將這份名單放在桌角,“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其他人等,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本王也就當做沒看見,但這幾位,不僅縱容家中豪奴,強買百姓田地,甚至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將申冤百姓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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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了錢還不夠……”李象忽然一拍桌子,怒聲叱道:“還要殺人!?”
“這種害羣之馬,當真能夠冠冕堂皇地坐在官衙當中,危害我們的隊伍嗎?”
李象回頭看向段瓚道:“段將軍,這名單上的幾人,清陽縣尉劉文新,廓定縣錄事王安祥一干人等,盡皆革職查辦!”
“是!”段瓚拿起名單,帶着一隊玄甲軍走了出去。
與會的官員真的是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李象找自己的麻煩。
只有馮清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色如常,絲毫不爲所動。
也真沒必要,畢竟他就一個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不至於惹什麼禍端出來。等到段瓚下去以後,李象手指敲敲案几。
甩石頭結束,順便立個威,大棒打下去,就該摻沙子和吃甜棗了。
多套組合拳一起往下砸,對付這麼個登州官場,多少有點高射炮打蚊子了。
但常言說得好,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嘛。
“之前各家之人所作所爲,本王念及影響不大,便不追究了。”
事情被李象翻篇,這話說完,各級官員對視一眼,盡皆鬆了一口氣。
李象再次定下基調:“爲政者,乃民之父母,父母愛其子,則計之深遠。”
“在各縣考察的時候,本王便發現了一個比較嚴峻的情況。”
“這登州,自古以來,便是鹽鹼之地,只有靠近水流的地方纔能種莊稼,這也是朝廷將登州劃分爲下州的原因。”
這一點,李象還真沒說錯,唐朝的膠州半島的確是這樣。顏師古曾經批註過,“萊夷,三面瀕海,皆爲斥鹵,五穀不生,適爲放牧”。
所謂的萊夷,就是登州。
但他說的有點扯淡,寸草不生的地方放牧也不太合適。
“既然耕地有限,不適合種植莊稼,百姓們自然也要有別的營生來貼補家用。”李象瞧瞧馮清,“耕地稀缺,種植莊稼自然也需要不了這麼多人手,所以在本王便打算讓這部分閒下來的人手,出海打魚,以開展海魚貿易。”
聽到李象的話語,衆人面面相覷。
“郡王的設想自然是好的,只是……”王珩遲疑地說道:“這魚打上來,賣到何處呢?若是發賣到周邊各地,近海也不甚缺魚啊。”
王珩說出了絕大多數人的疑問,其實他也不是出來唱反調,畢竟馮清也是這樣想。
“自然是賣到長安,賣到草原和西域,甚至是吐蕃。”李象笑着說道。
“郡王有所不知,這魚與牛羊等走獸不同,離了海水,難以存活。”王珩給李象解釋道:“還未運輸到長安,便已先壞了。”
“這一點我知道。”李象解釋道:“若是用鹽將海魚醃製,那麼運輸保存的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只是這鹽……”王珩又遲疑了。
在海邊,鹽其實比魚貴。
“王別駕放心,本王知道一種製鹽之法,可以從海水當中,得到成本低廉的鹽。”李象笑着說道。
王珩一聽,當即便說道:“既然如此,那下官沒有疑問了。”
“本王在長安當中,有一商隊,屆時可以讓他們前來收購醃製好的鹹魚,前往各地發賣。”李象最後定下基調,“在本王的構想當中,要在任內,讓登州境內的百姓實現脫貧,將來讓每一戶的人家都喝上肉湯。”
當然不會是那種一碗肉湯三代人的承諾,李象是真的打算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
“郡王仁德!”衆官員紛紛說道。
嘴上是這樣說,只是心裡卻壓根不信,果然嘴上沒毛,讓百姓百姓脫貧喝肉湯這話都能說得出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好太孫?莫不是晉惠帝轉世吧。
李象當然不會管他們心中想什麼,他還有下面幾步要走。
正所謂“土太板結了就不透氣,摻一點沙子就透氣了”,李象打算在登州的官場當中安插一些自己人,這就是摻沙子。
“關於都督府長史的人選,本王心中已有定論。”李象看向馮清:“文登縣令馮清,在任二十年,兢兢業業,百姓對其多是讚許,本王已經決定了,都督府長史一職,就由馮清來擔任。”
馮清像是被重錘砸了一樣,愣在原地。
在文登縣令一任上蹉跎這麼多年,本來以爲這輩子升遷無望,萬萬沒想到恆山郡王竟然獨具慧眼,將他發掘出來。
這麼好的機會,他當然不會說“我一個文登縣令,怎麼就當都督府長史”,而是立刻站出來感謝李象。
“下官馮清,謝過郡王!”
下面的官員或是歆羨,或是嫉妒地看着馮清,面上全是不甘。
但甘心不甘心都沒用,畢竟李象首先就拿捏住了他們的命門,再加上他的身份,讓人根本無法反對。
李象微微頷首,繼續宣佈任命:“登州別駕王珩,可任都督府別駕。”
聽到這個消息,王珩瞬間拋棄了剛纔的不甘,當場就表示謝恩。
都督府別駕,那可是皇孫身邊的近臣!
只要入了皇孫的眼,還愁日後不會平步青雲嗎?
李象又宣佈了幾項任命,將登州原本的官場重新改組。
這也是最後一步,將水攪渾後挖牆腳。
馮清是他在登州官場摻的沙子,而王珩等被他拉進登州都督府的人,就是他挖的牆角。
最後,李象還不忘記給他們畫餅。
畫餅是一門學問,畫太大了有點假大空,畫小了不滿足。
“本王的商隊,想必各位也曾經有所耳聞,在草原之上,商隊極受歡迎。”李象繼續說道:“若是能夠盡心用力,配合本王工作,屆時與內陸、草原建立起行商的通道,貨物自然是不愁賣。”
這話沒有明說的意思就是,當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在座的各位雖說官職不高,但哪一個不是人精?李象話中的潛臺詞,他們聽得真真的。
“是!”衆官員紛紛應道。
散會以後,李象留下了新任的都督府長史馮清。
他並沒有急着和馮清說什麼,而是在琢磨水師的事情。
水師在他的規劃當中,可是擁有着無可取代的地位。
而現如今水師被張亮排擠,這事兒他肯定不能不過問。
想到這裡,李象便決定親自去水師看一看,正好也很久沒看到蘇定方和裴行儉了,敘敘舊的同時,也要和他們談談水師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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