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漱的話,倒也沒有誇大登州的作用。
事實上開發登州以後,關中人的飯桌也逐漸豐富了起來。
要知道一點,有油水的情況下,和沒有油水的情況下,消耗的糧食可是完全不一樣。
就像李象小的時候,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家裡人上地回來,吃饅頭都論斤算。
到了後來油水充足的時候,哪還有幾個這麼吃的了。
並且油水帶來的能量,也是糧食所比不了的。
在北方冬天開過車就知道了,中午猛猛吃一頓肥肉,和午飯沒幾兩油水對於寒冷的耐受度是不一樣的。
再加上由於要運輸登州的貨物,所以要重新疏浚各地的運河,這也在另一方面保障了關中糧食的穩固。
“誰說不是呢。”李麗質聲音溫和:“所以象兒做的也沒錯,膽敢阻撓建設幽州的人,就應該受到嚴厲的處罰。”
別看李麗質平時脾氣挺好的,涉及到這種根本性的問題時,她的殺伐可比誰都果斷。
開玩笑,也不看看是誰的女兒,那可是幾歲的時候,就見證親爹殺哥宰弟且爲樂的女人。
“象兒的來信,還說讓我派人督導一下京兆府修整排水溝的工作。”李漱繼續說道,她又擡頭看了一眼李麗質和李明達:“排水溝?呃呀,我堂堂高陽公主,竟然要負責這種工作……”
“不是還有權萬紀嗎?”她再次說道。
“這倒是不能怪象兒讓你多加操勞。”李明達無奈地搖頭說道:“你有所不知,當初權萬紀在齊庶人造反的時候……”
李明達詳細地給李漱等人講述了一遍發生在權萬紀身上的趣事,到了最後她說道:“就因爲如此,所以現在權長史不止見不得排水溝,甚至連這三個字,乃至於類似的詞語都聽不得,一聽就噦。”
“哈哈哈哈……”衆女笑得花枝亂顫,誰都沒想到,權萬紀竟然還有這麼一段不爲人知的過去。
李漱笑得眉眼彎彎,她掩着嘴說道:“那好吧,我還以爲象兒是覺得我這個做姑母的不重要了,所以打發一個這樣敷衍的活計給我呢,原來是因爲權萬紀無法勝任這項工作啊……”
“要說起重要與否,那你的確比不上兕子在象兒的心中重要。”李麗質忽然出聲,直接就是一記神補刀。
“不……不是吧?”李漱愣了,這也能開?
看李漱愣了一下,李麗質繼續補刀道:“要不然的話,這種收拾排水溝的髒兮兮工作,怎麼會安排給你,而不是安排給兕子呢?”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
李麗質看起來平時粉粉的,與世無爭一個嫺靜妹子,可實際上卻是粉切黑啊。
這話一出,直接就給李漱整懷疑人生了。
“哈哈,我沒兕子重要?呵呵,行吧。”李漱滿不在乎地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象兒的想法,笑死,我管他覺得誰更重要呢,他其實也挺一般的,哈哈哈,搞笑死了,他真的很裝。”
看她這炸毛的樣子,李麗質把頭別過去,水潤的嘴脣淺淺地勾着,明顯一副看樂子的神情。
“阿姐!”李明達嗔怪地白了李麗質一眼,捉住李漱的胳膊說道:“漱兒姐姐可是象兒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十分重要,你可莫要聽阿姐挑撥離間——她壞着呢!”
“哈,我哪有在乎,我其實是無所謂的。”李漱哈哈地笑着。
聽到這兒,李麗質是真的繃不住了,她趴在案几上,雙肩不住地聳動着,明顯笑慘了。
“好啊,阿姐!”李漱也看出李麗質那‘險惡用心’,她不依不饒地上前,捉住李麗質腋下,開始數肋骨。
“哈哈哈……鵝鵝鵝,漱兒不要……呃呀……”李麗質被這麼一撓,吃不住癢,一時間花枝亂顫,連聲求饒。
“哼,看你還敢不敢再捉弄我。”李漱哼了一聲,手上動作也沒停。
一直到李麗質精疲力盡躺在她的懷裡,這才停下作怪的雙手。
“明日我去一趟京兆府,督促一番他們的工作便是。”李漱氣喘吁吁地說道,小臉兒也因爲剛纔的笑鬧而紅撲撲的:“唔,這樣吧,明天我讓俊哥和我一起去好了,他這人雖說是有些木訥,但終歸是有幾分老實,讓他留在京兆府督促,也是一件好事。”
“那姑丈在左衛的值?”裴雪青問道。
“嗨,他平時去了也是躺着睡覺,不如給他找些事做。”李漱如是說道:“象兒說如今長安城的什麼‘排水系統’並不完善,若是不加以修繕的話,日後若是遭逢暴雨,定然會引發一系列嚴重的問題。”
李象這話倒也不是危言聳聽,就算是排水系統發達如後世,面臨強降雨的時候仍然會有洪澇災害,更何況是古代這種城池。
大唐一共二百八十九年,光是長安城,歷史上明文記錄的看海活動,就有二十次。
算下來,平均也有十五年一次了。
最嚴重的一次人員傷亡,發生在開元八年六月庚寅夜,史書記載說“京師興道坊一夕陷爲池,居民五百餘家皆沒不見”。
興道坊位於長安城的中心地段、朱雀大街東側,是處於皇城正南方的第一列裡坊之一。
五百多家,按照一家三口人算,也有一千五百多人。
一夜之間,就因爲城市內澇而“皆沒不見”。
當時的吏部侍郎崔縱,從崇義裡西門一直漂出去數十步,要不是街坊鄰居看在大唐的份上拉了他一把,估計也是一個衝跑的命。
這也是李象爲何注重排水系統的原因,雖說不能整成傳說中可以通車的地步,但防患於未然總是好的。
或許因爲今天這一次修繕,來日發生洪澇災害的時候,就會少死一個人。
“有姑丈看管,那自是好事。”裴雪青頷首說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駙馬。”李漱有些驕傲地說道。
李麗質在她的懷中蹭蹭,伸手捏捏她的大腿,笑罵道:“你這小蹄子,說你胖時,你就要喘。”
“哼哼。”李漱十分傲嬌地昂首挺胸,根本沒有謙虛的意思。
在宮中一直待到下午時分,李麗質和李漱才離開武德殿各回各家。
第二天一大早,李漱便帶着房遺愛來到了京兆府當中。
看到李漱到來,駱賓王的眼前一亮。
“公主,下官正想讓人去請您呢,不想如此湊巧。”
“嗯?”李漱好奇地用鼻音問了一聲。
“是這樣,”駱賓王恍然笑着給她解釋道:“原契苾部的陳沙門昨晚入得長安,說是他種下的白迭子已經有了收穫,這次進長安,已是將產出的白迭子全部帶了過來。”
“哦?”李漱一下就來了精神:“白迭子成熟了?那陳沙門現在何處?”
“就在館驛當中休息,昨夜天色已晚,所以下官就沒有讓人去打擾公主,而是讓這陳沙門暫且在京兆府的館驛當中住下。”駱賓王回答道。
“帶他過來吧。”李漱頷首說道。
陳沙門還有契苾部種植棉花這件事情,實際上的負責人應該是李漱。
畢竟李漱是出棉花種子和技術的人,而李象也一事不煩二主,就把這件事籠統歸到李漱的身上,讓她負責統一收購棉花,並且將棉花製成棉布發賣。
駱賓王等人當然也是知道這件事情的,所以也不敢擅專,只能等李漱過來處理。
最大的問題是,人家李漱纔是有錢給補貼的那一位。
不一會兒,陳沙門便被帶到了京兆府當中。
跟着陳沙門一起來的,還有陳家村的村長,還有幾位平日和陳沙門關係好的村民鄰居。
李漱高高在上首坐着,坐的是京兆尹的寶座,在這官堂的加持之下,看起來頗有一番威嚴的派頭。
“草民等參見高陽公主。”陳沙門等人在駱賓王的提醒之下,納頭便拜。
按理來說見到公主是不需要大禮參拜的,奈何有這麼個京兆府的加持,不由自主腿兒就軟了。
“平身吧。”李漱聲音淡漠。
幾人謝恩過後站起身,陳沙門到底是大將軍的弟弟,是見過世面的人,倒也不怯場,主動說道:“前番太孫殿下令我等種植棉花,如今已有收穫,草民與兄弟所種之棉花,共計三千二百四十斤,已經盡數押解入長安城內,請公主驗收。”
李漱將目光轉向駱賓王:“觀光,可曾驗看過?”
“回殿下,臣等昨日便已經驗看完畢,三千二百四十斤,一分不少。”駱賓王叉手回答道。
李漱微微頷首,看向陳沙門,而後說道:“這三千二百四十斤棉花,我代表太孫殿下,以每斤二十文錢的價格收購。”
聽到這話,陳沙門一愣。
倒不是覺得這錢高或者低,主要他是沒這個概念……
反倒是邊上的村長倒吸一口冷氣。
一斤二十文?!
要知道,如今的糧價,一斤也就是四五文左右,那還是趕上行情好的時候。
而今這棉花,一斤竟然二十文?!
這棉花的產量,可和糧食差不了太多啊……
想到這裡,他的心頭不禁也開始火熱起來。
要不……咱們回去之後,也讓人改種棉花?
然而沒等他繼續暢想呢,就被李漱的聲音打斷了思路。
“陳沙門,這個價格,你們可是不願?”
“沒有,沒有。”村長連忙說道:“不是不願,而是這個價格實在是讓我等過於震驚,真是太實惠了……”
“滿意就好。”李漱當然知道這個村長在想什麼,事實上在李象當初和她定好棉花收購價格的時候,李漱就想到會有人有這樣的想法。
要都是種棉花,那還種不種糧食了?
“草民謝過公主。”陳沙門等人俯首再拜。
“倒也不必謝我,這是太孫殿下給出你們種植棉花的補貼。”李漱目光一凌,而後說道:“棉花這種作物不挑地,但也只適合在田間隨便播撒上幾畝,並不適合作爲主要農作物去種植。”
“有京兆府和殿下兜底收購棉花,小老兒回去之後讓村民們都配合京兆府的工作,一起去種棉花。”村長諂笑着說道。
“若是你們都種了棉花,誰去種糧食?”李漱皺眉問道。
“賣棉花換了錢,再去買糧唄。”村長滿不在乎地說道。
李漱扯扯嘴角:“那若是整個大唐,都覺得這種棉花賺錢,所有人都去種棉花,糧食又從何而來?”
“這……”聽到這話,村長不由得愣住了。
李漱在飛速之間,已然想好了對策,她繼續說道:“殿下的意思是,以後每家拓出一部分荒地,用於種植棉花。”
“而京兆府每年秋收季節,會組織商隊下鄉收購棉花,按戶進行收購,每戶有三百斤的份額,多出的部分,京兆府不會進行收購——哪怕你種出來一千斤,一萬斤,京兆府也只會收購三百斤,明白嗎?”
聽到這句話,陳家村的人哪裡還不明白李漱是什麼意思。
“草民等明白,草民等明白!”他們連忙下拜說道。
“所謂民以食爲天,糧食不止是朝廷的根本,也是你們的根本。”李漱目光一凜,“先前要你們種植棉花,你們卻不同意,而今看契苾部的人種植棉花撈了好處,又想着削減腦袋擠進來一起種,這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
“不過你們放心,今年種植棉花也僅僅是一次試點行爲,今後無論是契苾部,抑或是你們,每家收購的份額都只有三百斤,誰也不會多,誰也不會少,明白嗎?”
聽到這個結果,衆人盡皆喜出望外,連陳沙門也是如此。
無他,若是李漱不給他們也畫一道紅線,讓他們這些鐵勒人隨意種植棉花,到時候京兆府盡數收購,那纔是倒黴催的呢。
這世界無非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別人都是三百斤的份額,你們契苾部鐵勒人出身,犯了事兒的草原人,憑什麼就隨便種啊?
屆時在這種心裡不平衡之下,能整出什麼事兒來都不稀奇。
李漱畫的這道紅線,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對他們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