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見狀急忙攔在前面道:“實在對不住三位,現在位子都滿啦!”那麻臉漢子向裡面張望了一下,大廳裡面人聲鼎沸,便道:“要不我們就到別處去罷!”那少年卻道:“好不容易纔出來一趟,小師妹想喝這裡的酒,去別家能喝到麼?哼!到別處去,說的好聽!”那大師哥被他連挖苦帶搶白臭了幾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顯得那一臉麻子更爲突出了。那少女聽他們吵的心煩,回頭對那店小二道:“店家,我們一路走來,實在勞累了,看我們的馬兒再也走不動啦,你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上去看看可有空位子?”
那店小二本待回絕,卻看那少女一雙大眼只是哀哀的望着自己,說不出的惹人憐愛,便道:“既如此,你們跟我上來吧!”那少女一聽,頓時眉開眼笑,真個是笑顏如花,彷彿這天都要晴上好幾倍一般。
三人進得店去,四處尋找,一直走到三樓,竟同店小二講的一樣,並無空桌。那少女每個雅座又掃視了一次,見一個雅座臨窗而設,偌大的桌子,只擺了幾樣小菜,一壺酒,一個小酒杯,她心中甚是好奇,再往裡看去,卻是一個蒼髯老人一人獨坐。
那少女喜道:“有了,可否讓這位老人家通融一下,容我們拼個桌?”
店小二慌忙搖手連連說不:“萬萬不可,這位客官出了銀子包下了這整間雅座,斷斷沒有拼桌的理!被我們店主東知道了我可就幹不下去啦!”
那被稱爲“二師哥”的少年怒道:“我們也出一樣的銀錢就是了,羅唣什麼?”說罷竟闖進那雅座去,那麻臉漢子和少女對望一眼,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也緊跟進去。外面方纔幾人已經喧譁了好久,那老者卻彷彿沒有聽見一般,三人闖進雅座,他眼也不擡一下,兀自拿起酒杯,慢慢呷了一口。衆人見這老者持杯姿勢甚是怪異,用食、中兩指夾住杯沿,均都忍不住仔細看那老者的手,一看之下,均大吃一驚,那老者的拇指赫然已經被削去!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那老者正是林龍青,林劍瀾被林紅楓掠走,找回林劍瀾照顧他的安危是他份內之事,況且他心中始終放心不下林劍瀾的身世和那神秘白衣人的身份,結果還是重涉江湖。
當日聽了王婆說到林劍瀾一家三口的遭遇,他本想立刻啓程,王婆卻言道欲速則不達,此去必定險惡非常,因此勸他先在家中靜心把胸口的創傷養好再走不遲。他又在林霄羽留下的那幾櫃子書中細細尋找有無線索,越看越是心驚,各個書中空白處都有註解,頗有見地,尤其各種兵書之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註解,還有一些自創的陣法,林龍青只嘆自己無緣識得此人,否則爲師爲友,當是人生一大快事。
林龍青細細在書中查找了半年有餘,非但沒有收穫,反而心中又多了幾許疑惑,一來他並未看到那封邀林霄羽上京的信件,當然也許是林霄羽臨行之時帶走了也有可能;二來,林霄羽對自己所藏圖書十分愛惜,根據門類一一進行編號,在櫃中也是按序置放,但是經他查看,戊類中從伍拾叄號開始缺編了十幾本書,直到陸拾柒號才繼續有書號,戊類中其他圖書有的是一些對蠻夷之人的介紹,有的上面的文字則或如蚯蚓或如蝌蚪,根本看不懂。王婆也說林霄羽輕身離家,並未帶任何書籍,那這些書爲何缺失成了林龍青心中的另一個疑問。離開之前,林龍青默默走到樹下,重新拿出了三年前埋藏之物,拿出了一張千兩銀票到最近的大城鎮兌換成散碎銀兩,交給了王婆做度日之用,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小院,怕自己回頭看一眼王婆煢煢孑立的身影便要落淚,心中只是默默的道:“大娘,你好自珍重,林龍青定不負你重託。”
林龍青雖避居江湖三年有餘,但身心淡泊,武功反而略有進境,只是雙手拇指被林紅楓削斷,他最爲得意的天罡乾元劍恐怕再也無法施展的得心應手了,若他一路施展輕功飛奔倒也並非難事,不過他臨行之時將林霄羽所收藏的醫藥類書籍盡都帶在身邊,所以買了一駕馬車,將書放置其內,夜晚常潛心研究。一路沿河北官道行來,再到江南時,已經又是一年春草綠了。林龍青見正是春好時候,不禁放慢行程,看花賞景,卻多了一番“物是人非”之感慨。去時陌上花似錦,今日樓頭柳又青,想起幼時與林紅楓互無猜忌終日玩耍的時光,少年得志、初領匡義幫時的叱吒風雲,再想起被親妹子追殺和斷指之慘狀,心中不免感傷。
他到了揚州地界,並不急於奔赴杭州匡義幫總堂,反而租了一套院子,裝扮爲一名老者,先行在一些周邊地區打探匡義幫的動靜。這日到齊雲樓飲酒散心,臨窗獨坐,思想這些往事,又想到曹書劍中毒而死,臨死懷中掏出的殘信,沿路救助提醒自己的那位神秘客,白衣人來歷不明,信件和書籍丟失,林劍瀾經脈中那奇怪的內力,種種都不得其解,雖看這樓外草長鶯飛繁花似錦,卻心緒繚亂,一時間竟神遊天外。適才那師兄妹三人一陣吵鬧,林龍青纔回過神來,用目稍一打量,便知這三人也是名派子弟,初涉江湖,心性張揚,不懂收斂。若是三年前,林龍青必定要給他們些教訓,只是一來這幾年林龍青收心養性,對這些事情已不太在心,二來他不願舊人識得他,此時就更不願多惹麻煩上身。他心中暗道:“林龍青啊林龍青,你自己年輕時初闖江湖,又何嘗不是意氣飛揚,誰都不放在眼裡?”拿定了主意,他便也不說話,只是微微一笑。
那白麪少年見這老頭竟不懼怕,又不說話,心中反而惱怒,覺得這老頭的笑容彷彿帶着一股嘲笑般,甚是可憎,便也不問,“哼”了一聲,拿過林龍青對面的椅子重重往地上一放,隨即坐下。那少女急道:“二師哥,這位老伯尚未同意拼桌呢!你這樣…”話未說完,卻只聽得一陣“喀拉拉”的聲音,未及反應,那椅子四腿已經摺斷,二師哥卻已坐到了地上,狼狽之極。林龍青仍是不言語,只輕輕用二指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閉目咀嚼。
那少女方感覺出這老者似乎不同常人,便陪笑着向林龍青道:“大伯,他只是坐一下罷了,你何必生氣?就是生氣,又何苦拿椅子出氣?我給您賠不是啦!”這聲音嬌嗲無比,彷彿小女兒和爹爹撒嬌一般,又如女孩兒家向自己的情郎軟語低噥。林龍青斜覷這少女一眼,卻見這少女一雙眼睛可憐吧吧的望着自己,反倒有些像林劍瀾的那雙眼睛,心中不禁一震,定睛看了看那少女,運氣凝神道:“收起你的移魂功法吧,你這修行還不到家哩!南海李家雙媚專門會使這些小玩意兒,你是哪一支的?”
那少女被林龍青點破武功路數,面上一紅,收了功,心中暗道:“這老者如何知道我的來歷?看他的行動並不似對我不利,只是二師哥無禮得罪了他,他教訓一下便是了。”思想周全便向林龍青躬身拜道:“晚輩姓陸名蔓,家母名諱李媚江,這是我大師哥馬望,這是我二師哥白宗平。晚輩們不知前輩是家母故人,因此言辭舉止上多有得罪,前輩千萬不要介懷。”
林龍青悠悠道:“你心裡想,我二師哥舉止無禮,未經人家同意便要強行並桌,所以這老頭兒才教訓他,是也不是?哼,你二師哥見我對他不加理睬,只覺得我瞧他不起,心中惱怒,藉着坐椅子之勢從桌子底下向我擲這太陰針,我倘若是個脾氣倔點的普通老頭兒,今日豈不死的不明不白?你們李家可是這般教徒弟的?”說罷將放在桌下的左手拿出伸開來,赫然是幾根閃着微光的太陰針。
陸蔓又羞又氣道:“晚輩回去必定稟告母親,重重責罰二師哥。叨擾了前輩的酒興,今日的酒錢就由晚輩代付就是,”又嬌俏的一笑道:“您摔碎的這把椅子也算在晚輩們頭上!”
林龍青嘆道:“嘿,李媚江好運氣,得了你這麼個乖巧玲瓏的女兒,日後何愁南海一脈不在江湖中出頭?我不跟你們晚輩計較,饒過你二師哥,是看你的面子,卻不是看你孃的面子!”心中卻慨嘆道:“我初入江湖之時,南海派李媚江李媚海這對姐妹花可是風光無限,多少武林子弟如同狂蜂浪蝶一般圍繞着她們,希冀能得到姐姐或妹妹的青睞,我也是其中一個,若得她們兩個回眸一笑,都高興得一夜難眠,不想今日看到李媚江的女兒竟然都這般大了,唉,往事已矣,逝者難追!”
陸蔓紅了臉,同秦望扶起白宗平,正待離去,卻聽雅座之外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人家好運氣得了好閨女,讓你饒過去,你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可沒人饒你!”
這聲音從骨子裡帶着一股森森涼意,聽得人不由得從心中往外發冷,林龍青聽這聲音並不吃驚,仍是安然而坐,微笑道:“賢侄女,你且和兩位師兄坐下,我還要問問你孃的近況哩!”
陸蔓心中暗暗奇道:“看這位老前輩樣貌和口氣似我孃的長輩,卻爲何語無倫次叫起我‘賢侄女’來啦?”再一聽,卻有“篤篤”聲慢慢靠近這雅廳,已無暇細想了。只見雅廳的木門“嘩啦啦”的一響,已破成碎片,卻是一精瘦老者拄着柺棍和另一微胖老者相扶而立。那二人一見林龍青,怒道:“相好的,你的事發了!”
陸蔓三人一同回望林龍青,卻見林龍青悠然而坐,道:“二位面生的很,卻不知……”
那精瘦老者道:“你可別跟我裝糊塗!你在徐州劫了辛家莊七、八萬兩的銀子,我兄弟不報那夜之恥誓不爲人!”
林龍青道:“慢說是我沒做下這樁案子,就是我做了,那辛家莊十幾年魚肉鄉里,任誰也能借幾個錢花花,爲何兩位卻偏偏認定是老朽呢。說起來,到是有辛家的兩條狗總是有事沒事的跟着老朽,如今,這兩條狗不知又仗着什麼勢,居然跟着老朽爬到揚州來啦!”
這兩個老者正是徐州辛家莊上養的兩個門客,辛家莊莊主原來是個州官,任上撈了一筆,據說同武氏貴戚攀上了關係,回老家接着作威作福,卻無人敢管。即便如此也怕人報復,因此請來這兩人在莊中做客,說是做客,實則就是護院。那日林龍青行至辛家莊,見辛家莊周邊的百姓叫苦連天,若在往日,他定懶得管這些閒事,可自他在遼東同王婆一家過了三年多,殊覺農民辛苦不易,當夜便潛入辛家莊劫了一票,自己卻分文未動,全分了那些百姓。
他們在江湖中也算是有名,那精瘦老者江湖人稱“急杖風”丁雷,手執一根雕頭杖,按動機括雕頭便可吐出暗器;那微胖老者便是他弟弟“慢傷量”丁水,手中握着一杆像秤桿般的兵器,其中一頭懸有秤砣,這般奇門兵器在江湖中並不多件,丁水性子極慢,實則心裡最是陰毒。
這二人從不與人單打獨鬥,丁雷杖法高超,丁水陰險毒辣,不少武林人士在他們手中吃過暗虧,幾年前突然銷聲匿跡,原來二人要靜心合練一套武功,正好遇見這辛家莊招攬武師,便躲在辛家莊中苦練。林龍青夜間劫莊,同這二人大戰了一場,雖然兩個拇指給林紅楓削去,功夫仍在,心中惱恨丁家兄弟助紂爲虐,下手狠狠將二人教訓了一番。那丁家兄弟也算是武林揚名人物,怎能忍下這奇恥大辱,追討銀子反在其次,便一直跟着林龍青到了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