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違抗軍令的軍使
劉單收到李瑄的吩咐後,連夜查探鐵礦的一切記錄。
翌日清晨,劉單向李瑄回稟:“啓稟李帥,您交待的事情已經查清。”
“講!”
李瑄因爲此事,一夜未睡好。
“鐵礦名丘山鐵礦,是優質鐵礦,因爲靠近河流,所以鐵礦與鍊鐵坊在一起,此爲官營鐵礦,開元二十七年以前,丘山鐵礦每年產鐵兩萬斤,但自開元二十八年,所記錄的丘山鐵礦每年產鐵量只有五千斤不到,去年更是隻有兩千斤。”
劉單將所查到的信息記錄下來,回答李瑄。
“幾百勞役,一天就煉不到十斤鐵嗎?”
李瑄被氣笑了。
鐵主要用於農具、工具、武器、盔甲,其次是建築、漆器等其他用途。
現在大唐的鐵礦有一百多處,年產鐵量只是官方統計就有二百萬斤的。
大唐吸取了隋朝的官營的教訓,允許民間私營,民營鐵礦課以百分之二十的鐵稅。
即便如此,大唐對鐵的監管異常嚴格。
私營的鐵礦,也要向朝廷明確彙報。私藏大量鐵,不向朝廷彙報,會被以謀反論處。
“沒有記載丘山鐵礦勞役人數有減少。”
劉單又告訴李瑄這一點。
是個人都能看出這其中有貓膩。
“丘山鐵礦的將領是誰?和監軍有何關係?”李瑄又問劉單。
“回李帥,丘山鐵礦的將領名郭達虎,據說是監軍族中的侄子。”
這樣的消息,是劉單從幕府的老官吏那裡得知。
“我鍛造陌刀、盔甲,正需要大量的鐵,我還在想辦法向朝廷申請鐵呢?”
司胄參軍宋澈一再提示要完成目標,好鐵不夠。
現在丘山鐵礦如此多好鐵不翼而飛。不說找到丟失的鐵,就是按照開元二十七年的產量,他的陌刀、鐵甲,也能按時完成。
“將軍該如何做?”劉單請求李瑄的意見。
“立刻去丘山鐵礦。聖人能容忍郭全貪污受賄,但絕不會容忍他吞噬國家之鐵,只要我有確鑿的證據,他就死定了!” Wшw¸ttκǎ n¸C〇
李瑄準備去丘山鐵礦。
“他一定會先一步彈劾將軍。”
劉單知道有些宦官不可一世,他們認爲聖人是他們的後臺,誰都不放在眼裡。
“何意百鍊剛,化爲繞指柔!我堂堂大丈夫,豈能到那種地步?”
李瑄還想彈劾郭全呢!
這種事情如果忍下來,那他就不用想着去進攻吐蕃了,以後郭全一定騎在他頭作威作福。
只要能幹掉郭全,下一個監軍來,一定會夾着尾巴做人,對他也有好處。
“以前酷吏來俊臣害死許多大臣,像大將軍張虔勖、範雲仙等人,因爲無法見到皇帝,所以慘死;而狄仁傑雖被誣陷下獄中,卻能撕下衣服,寫冤狀於棉衣中送出獄,得以存活。”
“屬下的意思是,即便未去找到證據,可先書一封,六百里加急送至長安,提前一天讓聖人知道。等郭全再至的時候,就落了下乘。”
劉單向李瑄提示道。
“嗯!有道理,我親自寫一封書信,交給高翁。”
李瑄聽言,立刻開始寫信。
雖然高力士也收受拜訪者的寶物,但不同於其他宦官,在大是大非上高力士不含糊。
私吞朝廷的鐵,還用處不明,這已經是動搖國本,告郭全謀反都是罪有應得。
在信件中,李瑄還表明本來計劃要對付吐蕃,因爲郭全之事中止,暗指郭全阻撓邊功。
李隆基最恨阻撓邊功者。
信件寫好後,李瑄令劉單以他的名義,動用驛站快馬,六百里加急送給高力士。
李瑄怕直接上書聖人,被李林甫這傢伙把奏書截在中書門下,老賊絕對能幹出這樣的事情。
劉單建議李瑄等再過兩日,等信件跑遠後,再與郭全撕破臉皮。
李瑄認同劉單的話,再忍兩日。
因爲監軍的密報,是快於邊帥們的奏摺。
監軍和主帥同時上書長安,但驛站必先安排監軍,同樣是六百里加急,監軍的密報一定更快一步。
所以很多軍機在宰相大臣們還矇在鼓裡的時候,李隆基就先已清楚。
比如天寶元年,隴右皇甫惟明、朔方王忠嗣先後上奏大捷,李林甫等大臣提議要立刻昭告天下,讓百姓們看到聖人的文治武功,但李隆基只是神秘一笑:“豈惟隴右頻勝?三數日間,河西當有大捷。”
這當然不是李隆基未卜先知,不僅僅是他提前向王倕下達密詔,讓王倕奪軍功。還通過監軍知曉河西節度使王倕已大破吐蕃遊弈、漁海等軍,奏摺正在路上。
所在在李隆基心中,監軍就是他的心腹和眼睛,讓他自信大唐的邊軍在他掌中。
任何沒有充分理由,狀告監軍者,一定會被李隆基猜忌。
兩日一過,李瑄立刻召集親衛,準備再出府衙。
果然,郭全依然帶着幾名小宦官和禁軍將李瑄堵住。
“郭監軍,我出城觀察臨洮軍訓練,還需要向你彙報嗎?”
李瑄不再以去丘山鐵礦爲藉口。
“只是出城,還需要押衙和官吏跟隨?”郭全明顯不相信李瑄的話。
“信不信由你!走!”
李瑄鞭指前方,讓親衛開道。
“站住!你不得出城!”
郭全厲聲一喝。
“伱只是一個監軍,卻限制節度使出城,你是想幹什麼?”
李瑄回頭向郭全質問道。
他從未聽過這麼荒謬絕倫的事情,若非監軍有李隆基的節杖在身,李瑄最起碼先將郭全軟禁起來。
在李隆基詔書未至前,李瑄不能動他,否則被反咬一口,有理也說不清。
“待本監軍准許,你方可出城!”
郭全還是一幅趾高氣揚的模樣,他單手叉腰說道。
他不信治不了李瑄。
“我今日出湟水城,你奈我何?”
李瑄不屑。
他已經掌控臨洮軍,上到將領王難得,下到南霽雲、張興都是他提拔。連辛雲京、彭任等參加積石軍之戰的將領,都舉薦升了職事官。
湟水城他說得算,而不是這個死太監。
“禁軍何在?隴右節度副使李瑄,違抗軍令,將他抓起來。”
郭全感覺自己被侮辱,扯着嗓子見尖叫一聲。
監軍監察軍隊,有羽林衛禁軍護衛,爲的就是行便宜行事。
但護衛監軍的羽林衛不多,也就一隊五十人,郭全身邊更是隻帶十來個羽林衛。
這讓羽林衛們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上。
李瑄的赫赫聲名,讓羽林衛畏懼。更何況監軍攔住節度使不讓出城,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還不上前,你們想要抗旨不遵嗎?”
監軍郭全氣急敗壞地呵斥道。
他覺得李瑄就是去丘山鐵礦,那裡的事情還沒處理完,一旦被李瑄抓住把柄,他脫不了干係。
郭全雖然囂張跋扈,但心中還是有一些危機意識的。
幾年前宦官牛仙童因爲收受軍隊賄賂,被李隆基下令心腹宦官楊思勖去處理。楊思勖將牛仙童綁在柱子上曬了幾天,牛仙童快被曬死的時候,楊思勖砍斷牛仙童的手腳,然後把心臟挖出來,最後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吃掉。
這件事情對諸監軍觸動很大,但監軍在地方豪橫,已經無法收手。
加上心理扭曲,該貪一樣貪。
但不像之前一樣肆無忌憚,而是掩蓋行跡,不能留下證據。
郭全被逼急了,爲了不讓李瑄掌握證據,他不惜將李瑄留在湟水城,甚至還會誣告李瑄謀反。
“唰!”
羽林衛不得不抽刀上前的時候,李瑄的親衛紛紛抽出隨身的利劍。
這麼足的氣勢,將華而不實的羽林衛震懾住。
郭全本來就白的臉色,嚇得更加蒼白,他指着李瑄,顫顫巍巍說不出話。
李瑄伸手,示意親衛將寶劍收回劍鞘,然後一擺手:“出發!”
這下郭全不敢阻攔,也沒能力阻攔。
“反了!李瑄,你敢多管閒事,等着瞧,我一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郭全跳起來叫一聲,他準備先下手爲強,以李瑄造反爲由,七百里加急,送往長安。
只要聖人授權,將李瑄殺死在這裡,他的事情就不會暴露。
在李瑄離開湟水城的時候,通知西平郡長史上官青,下令郡兵維持好湟水城秩序,可以不遵守監軍郭全的任何指派。
一個時辰後,南霽雲率領五百精騎,進入湟水城巡視。
……
李瑄率領親衛,一人雙馬。三天後到達威戎軍。
威戎軍在浩壹水(今大通河)中游北岸。
此城原本是吐蕃所築新城,開元二十六年,杜希望攻下新城,築威戎軍。
起初兵五百人,後來增設至一千人。
而丘山鐵礦在大雪山下,基本上緊挨着河西。
由於大雪山、姑臧山附近大唐的守捉、要塞衆多,使唐軍在未獲得新城時,就可以開採丘山鐵礦。 丘山鐵礦在武威郡和西平郡之間,正好屬於西平郡管轄。
到達威戎城一帶,過浩壹水上的橋樑,就可以進入威戎軍城。
這是一個規模不大的軍城,主要任務不是與吐蕃作戰,而是偵查、巡視、遙控諸戍堡,監視青海湖方向的敵人。
南面一萬人馬的大軍安人軍,纔是對抗吐蕃的主力。
“末將拜見李帥!”
威戎軍使陳章得知李瑄前來,立刻在橋前迎接。
“丘山鐵礦現如何?”
李瑄向陳章問詢。
“啓稟李帥,末將早已將士兵從丘山鐵礦撤回來!”
陳章面容一怔,向李瑄回答道。
“誰讓你將軍隊撤歸?”
李瑄面色突然一變。
他記得自己沒有令陳章將威戎軍從丘山鐵礦撤回來。
“是……監軍傳令!”
陳章心中有些害怕,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
“監軍還可以調動軍隊嗎?一個月前,節度使府衙中本帥的話你忘了嗎?”
李瑄勃然大怒。
這還得了?
竟然敢違抗他的軍令。一個月前的軍事會議,他說得明明白白。
諸將操訓軍隊,隨時聽候軍令的調遣。
這纔過去多久,就將他的話當耳旁風。
“請李帥恕罪!”
陳章趕緊下拜。
監軍讓羽林衛來傳令,他不能不聽啊!
“我再問你一遍,監軍能調動軍隊嗎?是聖人給的權力,還是你給的權力?”
李瑄再次質問。
“監軍糾察軍令,末將不敢不聽!”
陳章一臉難色。
換成任何一個將領,估計都會和他一樣。監軍是不能調動軍隊,但監軍能糾察軍中刑罰,一句話能傷人性命。
“郭全令你撤軍,你就不能快馬向我稟告嗎?”
“違抗軍令,按律當斬。”
李瑄覺得陳章不可饒恕。
“李帥恕罪。”
陳章見李瑄發怒的樣子,不敢再狡辯,希望能看在他有難處的份上,饒恕他一次。
“先免去你威戎軍使之職,待我查清丘山鐵礦是否與你有關聯,再治你的罪過。”
丘山鐵礦距離威戎軍還有一定距離,但也不是很遠。
雖然鐵礦守軍不是威戎軍的士兵,但保不齊威戎軍就參與其中。
如果陳章與丘山鐵礦守軍沆瀣一氣,李瑄必斬他。
就算沒有,陳章也必定會被免職,李瑄無法容忍這種陳章不聽號令的行徑。
“求李帥開恩,您也知道監軍之權,監軍之令我無可奈何!”
陳章再次請求李瑄饒恕。
“你違抗我的軍令,如果本帥不處置你,類似之事,還會在諸軍發生,一個月前我定下的軍規也如同廢紙。”
李瑄不會法外開恩。
陳章垂頭喪氣,被李瑄親衛押起來,暫時關在威戎軍城中。
全軍無不凜然,但不敢去反駁李瑄。
隨即,李瑄讓威戎軍副使點五百士卒,隨他一起前往丘山鐵礦。
輕裝簡行,於日落之前,到達丘山鐵礦。
“鐵礦重地,禁止前行!”
丘山鐵礦百丈外,李瑄一行竟被幾名穿着皮甲的士兵阻攔。
“大膽!李帥駕臨,還不滾開!”
羅興呵斥一聲。
“拜見李帥!”
幾名士兵連忙拜見。
他們雖不是鎮兵,但隴右節度使節制隴右一切兵馬。
李瑄沒有理會他們,只是一伸手,威戎軍士兵散開,將附近的出路,鍊鐵坊全部圍住。
他帶領親衛和佐吏衝入鍊鐵坊。
鍊鐵坊內的守將郭達虎得知李瑄突然到來,面色大變,叔父不是傳信說李瑄不會來丘山鐵礦嗎?
“末將是監軍的本家侄子郭達虎,不知何事能讓李帥親自前來。”
郭達虎一臉笑意地來先見李瑄。他着重點名自己的身份,有恃無恐的樣子。
他只是管理這個鐵礦,隨他怎麼玩,都有他叔父爲他兜着。
以往的節度使也不會跟他計較。
“監軍的侄子,見到本帥就可以不拜見嗎?”
李瑄騎在馬上向郭達虎質問。
“拜見……李帥!”
郭達虎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看起來很不情願地向李瑄一禮。
“本帥問你,丘山鐵礦的勞役爲何‘謀反’?”
李瑄這才從馬上跳下來。
佐吏和押衙也隨李瑄下馬。親衛中薛錯帶領一部分下馬跟在李瑄身邊,另一部分由羅興率領,還在馬上警戒。
“他們都是罪犯奴僕,不思悔過,還想逃離這裡,末將對他們稍施懲戒,他們就聯合在一起,拿着開礦冶鐵的工具毆打官兵,末將不得已讓守軍將他們全部殺死。”
郭達虎貌似有理有據地說道。
“令人將丘山鐵礦剩餘的勞役、工匠、冶煉匠等召過來。”
李瑄下令道。
“沒讓你去……”
見郭達虎轉身,李瑄又輕喝一聲。
郭達虎不敢動,他向手下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們將勞役們叫過來。
郭達虎的手下心領神會,立刻前去……
“鏘!”
就在這時,李瑄拔出自己的寶劍交給薛錯:“率人跟着,膽敢唬弄,用這把劍將他們腦袋砍下來!”
郭達虎的手下們身體一顫,驚恐萬狀,他們止住腳步,看向郭達虎。
“李帥,我叔父是隴右監軍,從十歲起就在大內伺候聖人……”
“本帥在和你說話,而非郭全……”李瑄打斷郭達虎的話,並對薛錯吩咐:“帶他們過去。”
幾名郭達虎的手下只能在薛錯的挾迫下,去將丘山鐵礦所有的勞役、匠人找過來。
一刻鐘後,一羣瑟瑟發抖、衣衫襤褸的人,出現在李瑄前方。
郭達虎惡狠狠地盯着他們,讓他們更加害怕了。
李瑄扭身向李晟耳語一句。
李晟心中一驚,不過還是遵從李瑄的話。
“嘭!”
趁着郭達虎還沒轉身,李晟一腳踹在郭達虎屁股上,將郭達虎踹了個狗吃屎。
“啊……”
郭達虎正懵逼的時候,李晟騎在郭達虎身上,左右揮拳朝臉上照顧,片刻間就將他打得皮青臉腫。
丘山鐵礦的士兵,只能遠遠看着,不敢相幫。
郭達虎麾下只有兩百名士兵,不說周圍圍着的威戎軍士兵,就是李瑄的親衛,也能在一個回合將他們制服。
“爲何令人毆打於我……我一定告知我叔父。”
李晟停手起身後,郭達虎異常憤怒,他現在骨頭就跟散架一樣,說話時都感覺臉疼。
“這是對本帥不敬的責罰。”
李瑄冷聲說道。
他主要目的是讓這些勞役、匠人看到平日管理他們的郭達虎,如死狗一樣被狠揍。
使他們減輕對郭達虎的畏懼,如實道來。
郭達虎看到李瑄銳利的眼神,不敢對視,只能在心中暗恨。
那些勞役和匠人看到平日裡無法無天的郭達虎被暴打,心裡十分痛快。
同時也好奇李瑄的身份,竟能讓郭達虎和心狠手辣的礦兵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