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潛見是楊無病來了,很是高興,連忙笑着迎出了涼廳:”呵呵,老夫左等右盼,你終於來了。”又回頭對那女孩道:”錦瑟,快去叫人倒茶過來。”女孩應了一聲就離開了,她錯身而過時掃了楊無病一眼,估計她對父親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平輩論交感到稀奇。
坐定後兩人都沒言語,半響崔安潛才說道:”我原本希望帶你到長安來對你入仕會有所幫助,現在看來反而是害你白跑一趟。如今巢賊大軍逼近洛陽,而今朝廷仍是文恬武嬉,聖上也麻木不仁,到這步田地了,田令孜還在排除異已,對洛陽派來求援的兵士理也不理,死到臨頭猶未自知,長安看來遲早也是不保,你還是快回西川去吧,久留此地不是好事。”
楊無病笑問:”大人,如果長安真的不保,我至少還可以回西川,您打算去哪裡呢?”
崔安潛長嘆一聲;”如今這長安城的情況,你也是看到了的。我幾次欲面見聖上都被拒之門外。我兄因洛陽之事和田令孜交涉,但都被他直接無視。有心報國卻走投無路,對於朝廷和聖上,我現在是涼了心吶,大不了帶家小回老家去做一農夫,也好過如今。”
楊無病聽他如此說覺得有戲,想了一下勸道:”崔大人,如今田令孜把持朝政,而聖上又如此。這情形,我估計滿朝大人幾乎都在尋找退路了。如今即然朝廷拒絕了大人的一片忠心,那就該爲家人考慮一條退路了。小人認爲你若回老家是不明智的,如今河南動盪,流民遍地,得考慮家人的安全啊。”
他還把自己救的那個婦女所說之話向他學說了一遍,特別提到了黃巢對地主官員的態度,並告訴他黃巢大軍已開始進攻洛陽了。
崔安全聽了臉色慘白,沉吟半響,沒有說話。
楊無病又加了一把火:”大人,如今只有一條路了,那就是再回西川。你應該也能看出長安肯定不保。前有玄宗皇帝蒙塵西川之事,當今聖上和田令孜也會想到的。有終南山阻隔,易守難攻,西川物產又豐富,還無動盪。大人門生故吏遍佈西川,就是想再爲朝廷效力,也有可用之人。即使想歸隱,那裡也很合適。”
崔安全心有所動,想了想答道:”容我再考慮一下。”然後擡起頭來,眉頭一舒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天就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你第一次來我家做客,就在此午繕吧。”楊無病忙拱手道:”那小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時候她女兒端來了茶水,崔安全笑道:”這是你送我的新茶,我也算是借花獻佛了。”然後又對她女兒道:”錦瑟,過來見過楊公子。你不是一直很喜歡那幾首詩嗎,正好可以當面好好向楊公子討教一番。”
楊無病這才趁機打量了一下,這女孩大慨十七八歲的樣子,長相清秀,一臉書卷氣,看眼神很是聰明幹練,極像乃父,有點後世女強人的架勢。
那女孩聽罷很大方的向楊無病福了一下,柔聲道:”錦瑟見過楊公子。拜讀了公子的大作,奴家感覺如李杜轉世。能向公子請教,實乃錦瑟的榮幸。”
小楊聽了冷汗一下就冒了出來,想道:你叫我背詩,我倒可以背出幾百篇,但你要和我探討詩詞韻律,我這盜版大師就只有抓瞎了。於是連忙推辭道:”錦瑟姑娘過獎了。小可也是胡亂瞎寫的,當不了真。”
女孩正色道:”能寫出如此詩篇,還說瞎編亂造,那如果認真寫,不知公子會寫出什麼驚鬼神泣天地的詩詞來。”
楊無病看她那表情,想起自己高中時的女班長也是這副作派,牙尖嘴利,反應靈敏,抓住破綻就死咬住不鬆口,一個讓自己很是痛恨而又無可奈何的人,沒想到跑一干年前了又遇到這樣的剋星,他真是有點欲哭無淚了。
小楊不想當場出醜,以目示意崔安潛,但崔大人卻裝作沒看見一樣,只是微笑不語。
小楊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說道:”請教說不上,和姑娘共同探討一下倒是可以的。”
女子微笑着問道:”李杜文章,天下聞名。讀之令人高山仰止,只知道好,卻不知道到底好在什麼地方,而公子詩篇,有他們的那種風格,氣勢磅薄而又充滿柔情,所於對他們一定很是瞭解,望公子教我。”
聽她如此一說,楊無病不由得心裡狂喜:這些東西在高中時候都倒背如流的。這真是如同考試時遇到難題,恰巧這道題自己剛剛做過一般。於是裝作很謙虛的樣子說道:”那在下就胡亂說一下,如有不當之處,望姑娘不要見笑。”
他也不等那女孩回答,就像背課文一樣娓娓不斷的說道:”李白是我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人稱詩仙,他出身以中亞的碎葉城,後隨父母遷至西川江油青蓮鄉,在那裡生活。成年後出川遊歷……他的詩想象奇詭充滿浪漫。但其中也映射出了他對當時社會不公,貧富懸殊……。杜甫是我國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人稱詩聖……”
楊無病一路背將下來,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中,根本沒有注意到那父女的臉色,從開始的平淡變爲好奇,然後是欣賞最後是吃驚,不可思議。他一路酣暢淋漓地背完這纔回過神來,等他看到那父女的臉色之後,心虛起來道:”糟糕,難道露餡了?”
女孩聽完半響纔回過神來,讚道:”公子真是神人,年紀不大,對李杜二人的生平和出生地瞭解的如此清楚,彷彿親身經歷過一樣,好多事情奴家聞所未聞,難怪會寫出如此詩作來。之於二人的評論,也是精簡得當,切中要害。但是你所說的詩仙和詩聖,不知依據是何處所得?”
小楊想了一下,訕訕說道:”李太白的詩,飄逸絕倫,想象奇詭,非凡俗夫子所能道出。本人又自稱爲謫仙人,所以我以詩仙稱之並不爲。杜甫,所謂詩聖也,古之聖人以蒼生大衆疾苦爲己任,有一顆悲憫天下的心,你看看他寫的《茅屋爲秋風所破歌》,就能看出其博大的胸懷,非聖人不能道出,所以稱之爲詩聖也不誇張。”
對於小楊的忽悠,崔安潛頻頻點頭,深以爲然。但崔錦瑟彷彿看出了他的瞎編亂造,胡說八道一般,只是笑笑說道:”公子博聞強記,引經據典,確實令人佩服。”也算是給了他一個臺階下,不至於弄得狼狽。
三人一頓瞎扯,就扯到了當今天下的局勢上來。崔安潛說道:”如今黃賊擁衆百萬,兵勢強大。而朝廷上下卻還是夜夜笙歌,燈紅酒綠,事事推諉,扯皮不斷。叫我等何以自處。“
楊無病還未答話,女孩就打斷了父親的話頭說道:”阿爹何必長敵人氣焰滅自己威風。女兒看黃巢雖說百萬大軍,但其中脅裹的絕大多數都是老弱婦殘,有戰力的精銳,頂多不超過兩萬。它最大的致命之處還在於流動作戰,沒有穩打穩紮,更沒有支撐作戰的後方根據地,只靠四處劫掠。當今天下,百姓赤貧,也只有世家大族纔有多餘的糧食,不過畢竟人數有限,他一旦殺光搶光了,這些人就沒有了糧食的供應,他那龐大的部隊,到那時也就如同被堵上源頭的水一般,轉瞬之間就會消失殆盡。我看他也沒有明確的作戰目的,就如一羣無頭蒼蠅一般在中原大地上亂飛。而今百姓愚昧,若沒有給一個能給他們帶來好處的目標,一旦遇挫,就會作鳥獸散。”
聽了此話,楊無病感到震驚異常,這個時代居然有一個女人看問題競然如此切中要害,雖沒全中,亦已不遠了,難道真是虎父無犬女,老崔教導有方。不由瞟了一眼崔安全,但他卻習以爲常,並不感到吃驚。
小楊又想到崔安潛雖然文武雙全,計謀出衆,但自己和他接觸的時間也不少了,從沒有從他嘴裡聽出哪怕一絲半點如此有深度的話,難道此女子也如同我一樣是來自未來的人,而且還是對歷史很精通的那種。
想到這裡,他試探地問道:”若依姑娘之言,如果你是當今朝廷主政之人,你會如何應對這種局勢?”
女孩思索片刻,頑皮一笑,繼續說道:”如換我是當今聖上,面對如此糜爛之局勢,我唯一可做的就是以退爲進,立即貶斥田令孜之流,以高駢將軍或我阿爹爲帥,以洛陽和長安爲依憑,節節抵抗,消耗他的銳氣。朝廷則退守西川,交好南詔,共御土蕃。何謂此說呢,因我朝之於南詔是有大恩。若沒我朝之支持,儘管只是爲扶持南詔,共抗土蕃,皮邏閣就不可能如此順利一統六詔。南詔身受中原文化浸潤很深,對大唐認同感也極強,幾任國主,都是如此。如果我們放下身段,以利相誘,以義相勸,必會倒向我們。儘管前朝李宓將軍兵敗洱海,殉國自殺,但南詔人尚爲之立廟。五年前高駢將軍大敗南詔,其怨恨並不爲深,由此可見一般。可恨朝廷之人,鼠目寸光。前些時候南詔國主爲修復關係,派人和親,卻被拒絕,令人痛心。土蕃人雖然兵鋒正盛,狼子野心,但其生產力落後,人口不衆,也不足爲懼。西川者,天府之國也,四周環山,易守難攻,物產豐富,人民安居樂業,百姓和官府矛盾並不尖說,若能再外處理好西南夷及緩解與土蕃之關係,內抑制豪強兼併,收取民心,積蓄力量。一旦巢賊勢弱,可東自陽平出川,一舉平定反賊。”
聽了此話,小楊半天沒有緩過氣來,崔安潛卻反應過來,他斥責道:”大膽,諸位大人高居廟堂,怎輪到你一個小女子在此胡說。”同時膘了小楊一眼道:”小女紙上談兵,望小楊先生尚勿見笑。”其實楊無病心裡如同狂風颳過,一片零亂,根本沒有聽清老崔說了什麼。
氣氛沉悶了半響,楊無病這才小心翼翼的問道:”請問姑娘,聽說過沒有戚繼光的《繼效新書》?”女孩聽了想了半天才說道:”戚繼光是誰啊?《績效新書》是本什麼樣的書?寫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