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如風,但並無力道,只是一種逼迫和警告。
但李道玄只盯着那走進雲裳小築的蓮生,看着她如桃花西去,心亂如麻,似乎也並無抵抗之意。
常隨大叫一聲:“公子小心!”
李道玄這纔回過神來,雙指伸起,拈住了劍尖,那顫巍巍的明光寶劍距離他只有三分七釐。
秦燁的這一劍直入中宮,但並沒有運力,見李道玄夾住了長劍,便冷笑一聲道:“好,你是接下了本少的挑戰了,這就去金水橋見個真章。”
李道玄收回望向雲裳小築的目光,搖頭道:“我沒那個時間。”他心頭還在苦思蓮生的事情。
李道玄的姿態其實已經放低了,並沒有真的得罪這位大少爺的意思,但在秦燁看來,對方這幅淡然的表情,就是在嘲諷他,看不起他。
秦燁能在長安混出大少的名頭,除了靠老爹秦國公的威名,自身的素質也是有一部分的,他性格暴躁衝動但不是有勇無謀的傻子。見李道玄無應戰之意,忽然仰天大笑,對周邊已經湊起來看熱鬧的人大聲道:“諸位可都看到了,這個關外來的蠻子,竟然是個懦夫。”
大唐崇武,民風彪悍,長安京都更是遊俠兒肆虐之地,最是看不起懦夫。
秦燁這樣一喊,加上他京都四少的名頭,那圍觀的男兒無不唾口大罵,言語來去,無非是罵李道玄不敢應戰。
常隨握緊拳頭,走到李道玄身邊,低聲道:“公子,你不能怯戰,這等侮辱,是個男兒都要討回來,常隨願跟公子同進退。”
李道玄淡淡望了他一眼,他來長安定下的就是低調行事,辦完就走的想法,怎會因爲這點羞辱就卻惹一個燙手的麻煩。
“他不過是口舌之利,我要跟他見識,那才真是侮辱自己了。”李道玄這句話不大不小,恰恰能被所有人都聽到。
秦燁抽回長劍,入鞘冷笑:“懦夫就懦夫,我秦燁侮辱你?呸,就憑你也配!”
李道玄拍拍手,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常隨眼珠子都紅了,一把扯住他的衣衫,悲憤道:“你若走,我常隨就死在這裡。”
圍觀人羣爆發出更爲嘲諷的鬨笑,一個陰損的聲音喊道:“喲,常隨這小子要死在這裡啦,咱們都等着看看,看誰給他收屍啊。”這喊話的人正是那方世麟的親隨曹六郎。
那躲在人羣裡的另一個曹大郎的夥伴應聲接口:“怕是那大餅胡娘來吧,嘖嘖,常隨要死了,我也想認個乾孃呢。”
這雙簧般的對話惹得人羣鬨笑聲愈發響亮。常隨見李道玄依舊不爲所動,無力的鬆開手,轉身指着秦燁道:“秦大少,常隨願意一戰。”
秦燁看看場子找回來了,這面子上也過得去了,哪會理睬常隨這等潑皮一樣的遊俠兒,收劍就要上馬離開。
便在此時忽聞一聲輕笑傳來,雲裳小築二樓推開了一扇軒窗,露出一張如花笑顏。
蓮生頭上古冠已經摘下,正用一柄青玉小梳着流絲長髮,眉目間卻有一股兒玩世不恭的味道,哼聲道:“你這紅毛獅子,爲何欺負人啊,你以爲自己多厲害?”
秦燁擡頭就愣住了,語氣冷冰冰道:“蓮姑娘有禮,秦某在此多有驚擾。”
蓮生收攏長髮,冷聲道:“你才知道啊,這裡是洛大哥的地方兒,你在這裡驚擾了我,就是不給洛大哥面子。”
李道玄望着蓮生,聽她一口一個洛大哥,十分不是味道兒,待見到蓮生收攏長髮的一眸風情,心中卻更是驚疑:“以蓮生的脾氣,絕不會如此的,難道她是被逼的,我定要問個明白。”
秦燁已經上了馬,不願跟這個魔女多說話,只回了一句:“花朝節再見,秦某勸姑娘也收斂些,怕是到時候,讓咱們望仙閣佔了彩頭。”
李道玄聽到這裡,心中一動:“莫非這秦燁背後代表的是望仙閣,這花朝節大會背後的暗流便是這些京城大佬們的博弈?”
那二樓上倚窗獨坐的蓮生聞言大怒,手持古劍,翹起了一條腿,敲着窗戶怒道:“要不是我答應過洛姐姐,這就一劍劈了你這頭紅毛獅子。”
她說罷劍柄指向了李道玄:“喂,你這笨小子,到樓下來。”
李道玄仰頭望着她,接到了蓮生的召喚,微笑着走了過去。
蓮生傲然指點道:“喂,你叫什麼名字,我看你小子有幾分本事,不要怕那紅毛小獅子。”
李道玄心中一片溫暖之意,仰頭微笑道:“蓮……蓮生姑娘,我叫李道玄,樂都杏花樓裡的李道玄啊。”
對李道玄這句飽含深情的話,蓮生卻毫無感覺,忽然自軒窗前站起來,整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揮手將手中那細長的一柄古劍扔了下來,爽聲道:“小子接着姑娘的劍。”
李道玄手掌輕伸,捏住了那長柄細劍。
蓮生嬌呼道:“帶着姑娘的劍,好好教訓一下那頭紅毛小獅子,你若得勝歸來,我洛靈蓮在這雲裳院請你喝酒。”
李道玄雖然不明白蓮生爲何還是沒有認出自己,但聽到她這番話,心一下就熱了起來,容光煥發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蓮生瞥了他一眼不滿道:“我洛靈蓮說出的話能有錯的?我剛蒸了一罈桃花釀,李道玄你要想喝,就快去快回,要是耽擱了,這酒可就沒了。”
這一番對答過後,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是看呆了。
李道玄昂然轉身,傲然望了一眼那臉上陰晴不定的紅獅公子秦燁,輕笑一聲:“金水橋,不見不散!”
他說罷竟低頭輕吻了一下那柄蓮生親手送出的長劍。
那圍觀的人羣爆出轟然之聲。這次的歡呼聲卻是送給李道玄的。
騎在馬上的秦燁氣得雙手發抖,李道玄得了這個彩頭,反而顯得他這位京都大少成了陪襯。
等會兒定要把這小子切成碎片,老子親手送到雲裳小築裡。秦燁露出獰笑,打馬就走。
李道玄招手讓那目瞪口呆的常隨過來。
常隨就像夢遊一般走過來,李道玄拍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常隨,你現在趕快去找賭場檔口,如果我估計的不錯,我和秦燁這場決鬥必然會引起賭場的注意,記住,押我勝。”
常隨這時再看李道玄,就像看一個怪物。他露出混雜着敬佩與害怕的複雜神情:“公子啊,你有把握?不過就算賠率懸殊,咱們本錢太少啊。”
李道玄解下腰後得自北狼山的長劍,交到他手裡:“這柄劍我看過,乃是大魏朝古劍,可值千金,你速去當了,身上有多少金子就押多少,我有絕對把握。”
常隨接過來,興奮的全身發抖,聲音都打顫了:“難道我常隨這下要發了!”
李道玄冷哼一聲:“快去!”說罷追着秦燁的方向而去。
秦大少約戰一個關外來的土包子,而云裳小築的魔女蓮親送寶劍!
美人贈劍,約戰金橋!這等帶着濃濃八卦味道的消息就像一道浪潮,捲過了整個西市,繼而以一種讓人瞠目的速度傳遍了半個長安。
就在李道玄應下紅獅公子的約戰後,長安四大賭坊都得到消息,並迅速立下了盤口。雖然賠率各有不同,但當然全都不看好李道玄。
職業大賭徒的消息網迅速鋪開,在三炷香的時間後,關於李道玄的資料幾乎同時被送到了四家賭坊手裡。
這資料非常簡單,但其中有着最爲重要的一條。通過皇城消息網的辛苦搜刮,再經過近乎完美的消息滲透,李道玄當日進長安的第一個接待者,大理寺那位外號“四言神目”的蕭大人暗暗透漏出一個最爲關鍵的信息:“九品道門弟子”!
於是黃金飛票如流水般送到賭坊,同時一個絕大的秘密消息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了參與賭博的炮灰們:“關外來的土包子是一位玄空境的高手!”
這一切都在短短半個時辰內完成,職業大賭徒們便安坐如山,飲酒賞花。得到假消息的炮灰賭徒們卻是個個揣着家底子瘋狂的涌入四大賭坊。
當然,無論是職業賭徒還是炮灰賭徒,誰也不知道,那位“四言神目”蕭大人在最後時刻也暗中出手了,他押了李道玄勝,並押下全部身家一萬八千貫。
等李道玄順着人羣的流動趕到金水橋的時候,那橋邊不遠處的安國寺廢墟上,已經擠滿了上萬看客。
金水橋在兩市之間,朱雀門南北大街中軸線上,與那矗立在皇城內的通天浮屠正好呈九十度角。
這裡是浮屠之上那禁制雲珠唯一放開的決鬥場所,說是金水橋,其實更像一座巨大廣場。
以百萬人力鑿通的龍守渠引動渭河之水,穿過長安大明宮的太液池,沿着都城南北正中流經金水橋下。
這金水橋便被建設計成了一隻神龜模樣,神龜四肢成橋墩,龜背是橋身。
也正因如此,這座橋遠遠看去就像伏在烏龜背上一般,其長寬共計三百七十八丈。金水橋龜首正對安國寺,橋邊四周設有引水溝渠,在南城坊間劃出了一片大大的空地。這裡是長安最適合決鬥的場所。
安國寺廢墟前已經盛不下觀戰之人,人羣便開始在神龜金水橋四周空地上凝聚。
秦燁並一羣紈少已經在金水橋上擺下一桌酒席,席上放了生死文書。
秦府的隨從們冷笑着站成一排,那方世麟咬牙道:“他媽的,秦少,咱們是不是弄的太隆重了,這小子就是個紙皮土包子,這樣弄反而好像很重視他的樣子,這就算殺了他,也是不值。”
秦燁轉頭怒道:“廢言!我秦燁約戰的對手豈能是紙糊的。”
方世麟忙陪笑道:“那是,那是,要不秦少您也太沒面子了。”
秦燁冷笑一聲,壓住心頭的怒火,緩緩放出全身靈力,霎時那地象境的修爲就顯示出來了,得自天荒寺八宗之一,那華嚴宗真傳的“十玄六相心法”在這個憤怒的年輕人身上,竟然隱隱有了幾分變幻莫測的味道。
在他前方不遠處,李道玄手持古劍,飄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