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碧璣慢慢越過那依然靜止不動的和尚,自後院進了雲裳小築的大廳。
雲裳小築大廳此刻站滿了人,這個原本算是寬敞的大廳已經沒有一絲空隙。
雲裳小築所有的姑娘,小廝,鴇娘,甚至是龜公們都安靜的站在大廳中。
在這些人身後外圍,東西南北四方各站着一個穿着白麻衣衫的冰冷男人,手中握着一柄粗陋的鐵片小刀。
整個大廳鴉雀無聲,甚至連低微的咳嗽聲都壓抑住了,所以洛碧璣肥胖的身子走進來時,腳步聲十分響亮。
洛碧璣是大步走進來的,雲裳小築的人們都睜大了眼睛,他們是第一次看到洛大少步行走動,沒有軟牀,沒有隨從,甚至連個丫鬟都沒有。
洛碧璣走上了樓梯,停住腳步,整了整衣衫,這才放慢腳步,輕輕的走向了李道玄所住的屋子。
大廳中發出一聲脆響,一個被震駭的姑娘暈了過去。
洛碧璣走到了李道玄屋子門前,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才輕輕敲了敲門。
屋門被輕輕拉開,蕭狄站在門前望着他,那傳說中的神目眸子如閃電般刺向了洛碧璣全身。
洛碧璣全身放鬆,任那眸光在身上閃過。
蕭狄退了下去,魚朝恩站在屋中一角看着他。
洛碧璣紮了眨眼,魚朝恩便站在了他身前,手掌也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沉聲道:“迴音蟲,白玉障,天師五雷符……”
洛碧璣袖子抖動,隨着魚朝恩報出的名字,將身上暗藏的一隻金甲小蟲,兩對白玉壁,四道五雷符……一件件拋到了地上。
地上很快堆滿了十幾件極品法寶靈器。
魚朝恩最後望向了他懷中的白貓兒。
洛碧璣皺眉輕輕搖頭。
一個有些黯淡但充滿威嚴的聲音傳來:“讓他帶着進來吧,那隻貓還是朕賞給他的呢。”
魚朝恩便放了洛碧璣進來,退到了屋中一位男子身側前方。
那男子頭戴翼善冠,以金花玉簪爲飾,朱絲組帶爲纓,胸前垂白珠十二旒,着深青纁裳衣,衣上繪有日,月,星辰……等十二物。清瘦英俊的臉上帶着笑意,略有些病態但精神極好。
洛碧璣慢慢走進來,慢慢跪下,五體投地。
那男子咳嗽一聲,對身旁的魚朝恩點點頭道:“朝恩啊,你們都出去吧,秦兄還沒到,你們去迎一下。”
魚朝恩低聲道:“聖人陛下,奴下還是護衛在這兒的好,此地不比宮中,雲珠禁制有些弱了。”
大唐帝國的聖主,承玄大皇帝只擺了擺手,淡淡道:“有心荒國師在此,不會有事的,朕想和小洛單獨聊聊。”
魚朝恩便望了那蕭狄一眼,身影消失。
蕭狄沒有動,他閉上眼睛,手中拽出一團絲絨錦棉,用力的塞進了耳朵裡,然後走到門口盤腿坐下不動。
承玄帝只搖搖頭:“你這個蕭四郎,還是往日的脾氣。”他說完對洛碧璣一招手:“小洛,你起來吧。”
洛碧璣抱着貓兒,起來了一半,身子還是跪着。
承玄帝點頭一笑:“那孩子要你去做什麼事啊?”
洛碧璣小心答道:“是龜茲刺客和白小蠻的事,其他未說什麼。”
承玄帝緩緩點了點頭:“這麼說來,莫相思和崔園之事那孩子還是要冒險自己去辦嘍。”
洛碧璣不說話。
承玄帝沉吟一會兒,緩緩再道:“既如此,你還是去把事辦了吧,正好心荒佛師在此,白小蠻之事就交給佛師吧。”
洛碧璣一咬牙,放開貓兒,自己開聲說話道:“求賞!”
承玄帝清瘦的臉上露出笑意:“小洛,朕賞你的東西還不夠多麼,你這次想要什麼?”
洛碧璣再次抱起了貓兒,正要回話,承玄天子卻又說道:“要是花朝節的事,就算了吧,朕已經把這事交給了魏王泰兒去辦啦,就不好插手了。”
洛碧璣急忙俯拜,貓兒開口道:“臣所求之事並不是花朝節輸贏,臣是想求陛下收回青璇手中的雨符。”他擡起頭“臣只有這麼一個妹妹,決不願看着她爲這一枚雨符左右爲難,更怕她爲了這雨符送了性命。”
承玄皇帝臉上沒了笑容:“此話何意?朕看重青璇的修爲,所以賜她雨符,以護衛內城宮中,爲何會左右爲難,又怎會送了性命,誰敢!”
洛碧璣嚥了口唾沫,良久才道:“瓊華仙子親自登門,以崑崙山宗親之情,求青璇借她雨符。爲此事,妹妹最近都沒心情練劍了。”
承玄帝默不作聲,慢慢問道:“此事背後可有崔妃出面?”
洛碧璣打了個寒顫:“崔妃娘娘並未出面,臣可保證的。”
承玄皇帝笑了:“這個事情朕要再想想。”
兩人說着話,那一直安坐不動的蕭狄忽然咳嗽了一聲。
承玄皇帝望了他一眼:“是秦兄到了麼,讓他們都進來吧。”
魚朝恩帶着秦國公就站在門口,秦國公一頭紅髮亂糟糟的,一臉疲倦,似乎老了許多。
他脫下甲冑,解下寶劍,大步走進來,面對天子二話不說,跪下就叩頭,低聲道:“臣有罪!”
承玄帝擡手道:“秦兄啊,你跟朕起來講話。”
秦國公不起,依舊叩頭不止!
承玄帝大怒,臉上一陣潮紅,咳嗽道:“你這頭老獅子,這是在故意氣朕麼。”
秦國公嚇了一跳,急忙站了起來,低聲道:“臣不敢!”
承玄帝閉着眼睛沉思了一會兒,搖頭道:“朕知你心中之苦,也確實委屈了你,秦燁那孩子只是年輕氣盛,並不是死罪啊,聽說你親自下了格殺令,簡直是胡鬧!”
秦國公低聲道:“老臣可以再生一個兒子,但陛下不能再失去一個兒子了。”
承玄帝低頭不語,等了一會兒,才緩聲道:“還到不了那一步。”
他忽然轉頭對洛碧璣說道:“小洛啊,你回去宣朕的口諭,命洛青璇交出雨符,將這枚雨符送給秦兄吧。”
站着的魚朝恩眉毛一動,坐着的蕭狄眼珠一轉,只有那秦國公愕然道:“臣不要!”
承玄帝對秦國公搖頭道:“不是給你的,你拿着雨符,便親手交給道玄那孩子吧,嗯,你明白了麼?”
秦國公摸着腦袋,當然是稀裡糊塗。
魚朝恩伸手拉住秦國公就跪了下去,連聲道:“吾皇聖明!”
承玄帝站了起來,望着後院的方向,看了很久才輕聲道:“朕先回去了,道玄那孩子的事還是朝恩來主持吧。”
魚朝恩膝行一步:“陛下,若少主去崔園……”
承玄皇帝微微一笑:“去就去吧,他不是有雨符了麼。”
這位大唐天子就這樣走了。
洛碧璣快步走到門前,快速的將地上的法寶靈器收了起來,轉身對秦國公道:“老秦啊,跟我走一趟吧,我現在一眼都不想看到那雨符了。”
秦國公還在疑惑中,望着魚朝恩道:“皇上爲什麼要我把雨符交給少主啊,這,這讓洛小子直接給他不就得了。”
魚朝恩哼了一聲:“老獅子,你到底想不想救秦燁那小子的命啊?”
秦國公一跺腳:“這逆子已犯了天大的罪過,他,他竟然要殺少主,我,我怎麼保他?如何保他啊!”他說着,兩行蒼淚滾滾而下,一直搖頭:“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燁兒畢竟是我秦家的獨苗啊,我又怎麼不想救他。那日下了格殺令後,還不是馬上就派了秦老三去給他送信……”
魚朝恩嘆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主子知道你的難處,這不才讓你去給少主送那雨符,秦燁是得罪了少主,但在少主心目中,崔園和莫相思的事更爲重要,你只要在送雨符之時,求一下少主,或者還能保住秦燁的一條命呢。”
洛碧璣冷笑不語,但秦國公已經大笑起來,不住的拍着胸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他笑完走到洛碧璣身邊,拉起他就要走:“洛少,咱們趕快去那雨符,這就走。”
洛碧璣眼珠一轉,懷中貓兒開口道:“我自會取雨符給你,不過有件事還得您老出手幫忙啊。”
秦國公心中高興,拍着胸口道:“包在老子身上!”
洛碧璣呵呵一笑:“先別說的這麼快,這事啊,還得蕭狄大人開口才行呢。”
一直坐着的蕭狄睜着白眼珠子,伸手指了指耳朵:“我聽不到。”
魚朝恩撲哧一聲,搖頭道:“蕭四郎啊蕭四郎,你這可真是掩耳盜鈴,聽說你最近夜夜笙歌,足不出屋,內室閨中甜蜜的很啊,是不是腦子都壞掉了。洛少是要辦那龜茲人之事,如今聖上都開口了,你直接交人就是了。”
蕭狄拽出耳朵裡的絲棉,臉紅的就像大宛葡萄酒,指着魚朝恩只能說道:“閹貨不懂!”
洛碧璣慢慢退了出去,在門口忽然說了一句:“魚公公懂的,很懂的,人家可是在樂都看了十年的風月好戲呵。”
魚朝恩摸着沒有鬍子的下巴,嘆道:“洛碧璣你知道的太多了,就不怕咱們密奏一本,嗯?”
洛碧璣已經走遠,依稀傳來他懷中貓兒的聲音:“這句話是太子殿下說的!”
屋中三人立時沒了笑容,互望一眼,都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洛碧璣抱着肥貓,走向了後院那位佛宗國師,天荒寺的心荒和尚。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不管怎麼說,今日給那位太子殿下栽了一贓,也算意外之喜了。
此時,桃花塢屋中的李道玄依舊沉浸在昏睡中。他自然不知,長安這個亂局中的主動權,已經壓倒性的握到了他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