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一番吩咐,整個菊宅便忙動起來。
蕭德言捋着鬍子忽然說道:“某聽說李道玄身負妙華宗五元道法,殿下釣的這條魚可不好‘吃’啊。”
魏王微微一笑:“先生放心吧,據本王得來的情報,那李道玄丹海異常,是不可能動用道法的。”
蕭德言眉頭卻還是皺了起來,搖頭道:“有這個必要麼?”
魏王嘆了一口氣:“少一個是一個,孤王只是想多一點安全感而已。如今陛下的血脈,除了那個不死不活的晉王,也就這李道玄讓孤王有些坐立不安了。”
蕭德言點點頭:“如此也罷了,這烹魚之道有兩種,李道玄這條魚既然上鉤了,殿下是準備活吃,還是死吃啊?”
魏王望了他一眼:“何爲活吃,死吃又是個什麼吃法?”
蕭德言笑道:“活吃,就是將魚兒養在缸中,想吃的時候呢就片一刀肉片沾醬料生吃,然後這魚兒還能繼續養起來,下次想吃了再動刀子。”
這蕭德言說着便帶了三分詭異之色:“至於死吃麼,就是擺上案板,一刀下去。某不說殿下也知道的。”
魏王想也不想便道:“先生豈不知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咱們的魚缸也養不住李道玄那條真龍。”
蕭德言笑了,躬身道:“那小人就先下去準備一番了。”
魏王不置可否,卻朗聲再吩咐道:“去,將白姑娘和那胡姬女子都‘請’出來。”
李道玄自下了馬車就覺得有些怪異,整個九王宅都是一式建築,看起來大同小異,只有那前方魏王的“菊宅”顯得與衆不同。
等他轉過那白玉大石之屏風,踏過地上的青鸞草,就看到了那前方的一座茅草屋。
那看起來很有些滑稽的魏王大踏步的走出來,含笑迎立在門口,朗聲道:“上次芙蓉苑一別,孤王可一直念着李公子呢。”
李道玄長吸一口氣,也是露出笑意,拱手道:“魏王殿下還是這般灑脫不羈,讓道玄看着就心生羨慕。”
兩人如故友相逢,客客氣氣的走進了那茅草屋中。
此時屋中鋪了兩張長長的草蓆,左邊跪坐着蕭德言,右邊草蓆上卻盤坐着一言不發的白小蠻以及那打着盹有些迷糊的胡姬阿離。
魏王輕輕跪坐在左席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李道玄自兩章草蓆之間的長條案一直看向了那草蓆案板之後的一座繪着東晉陶淵明所寫的“桃花源故事”的大屏風。
他看着那屏風,便暗自露出笑意,盤腿坐在了右邊席上,暗中推了推還在打盹的阿離,但這胡姬少女依舊點着腦袋,沉浸在似睡非睡之間。
李道玄此刻不能運轉靈力,卻也看出那一言不發的白小蠻是受了一種古怪的禁制,心中暗暗一嘆,這宴無好宴,看來自己要隨機應變了。
主客都坐上了席位,那魏王便開始介紹身邊的蕭德言。
李道玄不等魏王介紹完,立刻截口道:“殿下不需介紹了,道玄對這位蕭大人不感興趣,今日來此,只想帶走雲裳小築的白小蠻和這胡姬少女,殿下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就給道玄一個痛快的回話。”
魏王和蕭德言都是面面相覷,他們可都沒想到這李道玄一上來就說的這麼直接,反而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那魏王打了個哈哈:“李公子啊,孤王只不過路上遇到白大家,想與白大家商量一下花朝節的事,沒有其他意思。”
李道玄看了一眼白小蠻,立刻接口道:“殿下和白姑娘說完了麼?若是說完了,雲裳小築還有事,咱們這就告辭了。”
他說着立刻起身,伸手去拉白小蠻。
但李道玄的手指一接觸白小蠻,就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冷,他全身打了個寒顫,縮回了手,望向了魏王。
魏王面帶笑意,將身上的袍子裹得更緊了。
李道玄緩緩坐了下來,再也不提離開的事,轉目看了一圈,忽然笑道:“殿下這宅中的佈置可算高雅的很啊。”
他換了話題,那魏王也跟着說道:“是啊,孤王一直崇敬那晉朝的陶淵明先生,愛屋及烏,也愛上了那田園之菊,更喜‘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兩句詩,這宅子麼,便叫了菊宅。”
魏王說完,那蕭德言便接口道:“殿下這菊宅編植秋菊,只是時日不到,只有那青草開滿小徑,自有一種隱士的味道。”
李道玄聽着便想笑,魏王這人行事乖張,不是穿着破爛衣衫,就是春日裹着厚袍,原來是在學東晉那些喜歡清談老莊,避世隱居的文人狂士風度。
他便搖頭道:“我還以爲殿下崇敬的是竹林七賢這等人物,陶淵明的詩我是沒讀過的,但殿下草廬外的青草嘛……”
他說到這裡賣了個關子。
蕭德言微笑道:“公子以爲如何?”
李道玄便平心靜氣的說道:“那草名爲青鸞草,產自巫山漢郡的鸚鵡洲,本就是名貴芝草,殿下將這南草北種,怕是花了不少心力吧。道玄看來,一株草怕得有十金的花銷了,這就有點奢了。”
蕭德言低頭不語,臉有慚色。他出身士門高第,飽讀詩書,自然明白李道玄話中之意,魏王這等耗財逗趣的行爲,本就有些附庸風雅。
蕭德言心中只是納悶,這李道玄出身雲州荒蕪之地,據說也不曾讀過書,爲何有這等的見識。
他可不知道,李道玄讀書不多,但讀的都是奇聞雜記,對青鸞草更是熟悉,少年時就曾倒賣過這種少見的可在北方種植的南州芝草。
魏王似乎根本沒有聽出李道玄口中的諷刺之意,拍着桌子大聲道:“好,說的好,上酒來。”
此時草廬外暮色已近,金陽西垂。那美酒還未上來,草廬內已點上了燭火明燈,照得一片通明。
李道玄端坐不動,看着四個太監並幾個丫鬟流水般上來一道道木盤盛着的佳餚,不多時就佈滿了整張案子。
李道玄心中一動:“殿下,這可是芙蓉苑中西域廚子的手藝?”
魏王點頭笑道:“正是羅畢那胡廚的手藝,因爲花朝節的日子愈近了,如今放在這裡做些菜餚甄選一番,小王請來白姑娘正是爲這事煩惱呢。”
李道玄聽着連連點頭,羅畢不就是碧落麼,既然鬼醫在這裡,那自己或者可以求助與他。李道玄心中稍安。
過不多時,魏王特意準備的宴席就布好了。
此次宴席之菜,卻是選的西域各色菜系,陣陣香味傳遍草廬,那一直打着盹的阿離立刻醒轉過來,喉嚨中發出咕嘟的口水聲,望着酒席喜得眼珠兒亂轉。
李道玄輕輕拍了這胡姬少女一下,示意自己來了,阿離轉目看了他一眼,立刻再轉頭望着桌上的佳餚。
只有魏王臉色變了一下,那阿離中了他的秘心之術,本在自己的掌握中,此刻竟突然就好了,着實讓他嚇了一跳。
但酒宴已開,歌舞都備好了,於是一羣綵衣女子緩緩走進來,各自跪在諸人身旁。魏王執酒,蕭德言佈菜,一衆丫鬟一起服侍着李道玄。
李道玄還未動筷,就看到又進來一羣穿着怪異草裙的女子。
如此多的女子已站滿了整個草廬。李道玄微微一看,原來這是酒宴的助興之舞。
大唐重歌舞,尤其是舞,自皇家演練霓裳羽衣曲至今百年,官宦與民間都流行席上舞蹈助興。
那魏王咳嗽一聲,對蕭德言使了個眼色。
蕭德言便親手捧上一杯酒,卻轉向了正流着口水的阿離,含笑相勸。
阿離卻沒有理睬這個捧酒的蕭德言,卻伸手拿起了一塊青稞小餅,裹上那西域有名的銀湖魚,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蕭德言尷尬的咳嗽一聲,強笑道:“咳!長安的酒雖然都是佳釀,在這杯卻是西域名家所釀,姑娘離家時日久了吧,嘗一嘗鄉酒之味如何。”
阿離已經吃了很多東西,感覺有些飽了,聽蕭德言這樣說,伸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蕭德言似笑非笑,再斟滿一杯,又遞了過來。
李道玄感覺有些不妥,正要替阿離接過來。但阿離伸手搶了過去,舔舔嘴脣忽然擡起雙眸,望着蕭德言問道:“你是從星宿海來的麼?”
蕭德言愣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星宿海?恕某孤陋寡聞,那是什麼地方?”
阿離卻點點頭:“那是我想錯了,你啊,給我的這酒裡放了幽魂斷腸草和藏紅花,師父說過,這是星宿海修士秘密煉製毒藥的秘方,不傳外人的。”
她說完又指着席後那座大屏風,對愣在一邊的李道玄說道:“大叔啊,這屏風後面那十六個大哥有七個肚子餓了,咱們要不要叫他們一起出來吃點東西啊,阿離覺得他們好可憐啊。”
哐噹一聲,蕭德言酒杯落地,挺身護住身側的魏王。那席後的屏風如水吹皺的湖面一般破碎開來,十六個全副武裝的執刀死士自屏風後跳出來,團團圍住了李道玄和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