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賢坊內,銀安橋下這人工開鑿而成的密道其實大有來歷。
昔日大隋末年,天下大亂,羣雄並起。隋大業十三年五月,高祖李淵在晉陽起兵尊隋,每戰必克,十一月就佔領了長安。
當時高祖擁立隋室代王楊侑爲帝,改元義寧。高祖自任大丞相,進封唐王。次年五月,楊侑禪讓大位於高祖,便有了隋滅唐興。
而這位末帝楊侑禪讓後便被降封爲希國公,閒居長安崇賢坊內。他做的是傀儡皇帝,禪讓大位時不過十四歲,其實是被放逐到這銀安橋附近,受到嚴密監視。第二年五月,便有人密告高祖那楊侑在崇賢坊下秘挖地道,準備逃走。
那時天下尚未定下大勢,高祖秘密處死楊侑,在密道之上蓋了一座鐘樓,這鐘樓便被稱爲警醒鍾,高祖意爲提醒自己隋室無好人!
此後忽忽多年,盛世將起之時,那來長安做生意的西域胡人漸漸的在崇賢坊間定居起來,這密道也漸漸變成了胡商暗中交易的夜市。
這段秘聞奇事便催生了這西域胡商主持下的最大鬼市,李道玄坐在車上,望着那一條條鑿通的密道,不禁感嘆:“這古怪的地下通道,倒讓我想起西羌大峽谷下的秘洞來了。”
寬敞的密道似乎後來經過了加工,之間道路兩旁被挖出了不少暗洞,此時每個暗洞中都坐着人,洞口前擺滿了各式商品。
鶯歌燕語在車子裡看個不停,李道玄便對黃鬍子說道:“時候還早,咱們下來逛逛。”
洞穴之中行滿了人,都是戴着面紗,那暗洞中賣東西的商人也是裹着黑紗,買賣雙方安靜交涉,看好東西,放下金子,完成交易,果然沒有使用飛錢的。
西域胡商不喜歡大唐的飛錢,更相信真金綢緞。黃鬍子摸出一包沉甸甸的金子笑道:“公子,老胡子借你點金子玩玩如何?”
李道玄沒有去接,只笑問道:“果然是借給我的?”
黃鬍子呵呵一笑:“利息便算七錢,這裡正好有百兩金子。”李道玄伸手接過金子遞給鶯哥,搖頭道:“果然夠黑啊。”
黃鬍子駕車緩緩前行:“老胡子先去那曼羅館裡等着啦。”
李道玄帶着鶯歌燕語便沿着密道緩緩前行,走了幾步,李道玄略有些失望,這鬼市交易的物品並不比東西市多,而且所謂珍稀異品,也不過是些外域貨物,他在邊城多年,看得多了。
鶯歌燕語逛得不亦樂乎,那鶯哥專喜歡買銅鏡,燕語卻喜歡胡梳,不多時李道玄手中的錢袋便有些空了,兩個丫頭卻抱着一堆小銅鏡和胡楊小梳子,早先說的什麼爲公子買些補品之類的話看來是忘乾淨了。
不多時那密道拐了一個彎,眼前變得狹窄了許多,李道玄擡眼望去,卻看到了一個暗洞前擺着一樣熟悉的物事。
他大步走過去,伸手拿起了那東西,原來是一罈酒。鶯哥燕語跟着走過來,看着那粗糙的酒罈子,都是嗤的一笑:“公子,不過是酒罈子嘛,有什麼好看的。”
李道玄摸着酒罈,竟然忍不住打開酒塞子,低頭貪婪的聞着酒香,沉聲道:“你們不知道,這是雲州樂都特產之酒,名喚蟻綠丸,我從小喝到大的。”
他聞着熟悉的酒香,心中忽然多了幾分惆悵,這蟻綠丸勾起了他的思鄉之情,那遙遠的邊城樂都,是他的故鄉呵。
他惆悵了一會兒,便去掏金子,問那賣酒人:“這個多少錢,你還有麼,我都要了。”
秘洞中的賣酒人探出了腦袋,輕輕的解開頭上紗罩,露出一張嫵媚多情的臉兒,遊四郎望着李道玄嘻嘻笑道:“李公子啊,是不是聞到明珠姑娘送的美酒啦。”
李道玄驚喜的望着遊四郎,更聽到了這個喜訊:“明,明珠到長安了?”
遊四郎又拿出了兩壇蟻綠丸,搖頭道:“人還沒到呢,但明珠族長供奉的東西倒是提前到長安了,這不我便偷出來一些,來這鬼市做個買賣。”
李道玄嗯了一聲,搖頭道:“遊兄,你竟然監守自盜,買賣起朝廷各族的貢品起來了。”
遊四郎嫵媚的臉上露出了笑意,青蔥玉指挽了挽髮髻,笑道:“公子還不知道吧,告訴您吧,我這可是爲了支持常隨大哥,今夜這鬼市之中,可有一半兒是咱長安遊俠兒的場子。”
李道玄愕然問道:“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遊四郎揭開酒罈封泥,招手讓李道玄進來,那暗洞甚爲寬敞,李道玄便讓鶯哥燕語守在前面,自己走進了暗洞。
兩人對飲一罈,遊四郎才媚聲道:“如今常大哥可是風光的很啊,在郭大爺的支持下,已經收編了半數長安遊俠,說是要在東西兩坊內建一座什麼‘金風細雨樓’,日後各地遊俠分門編類,統統要組織起來。”
李道玄哦了一聲,心中一動,這常隨乾的不錯啊。
遊四郎笑道:“帝國的遊俠兒個個都是潑皮無賴,日常也沒個營生,如今忽然有人出錢出力給他們事做,倒有一大半兒擁護起來,願意出一分力。這不大家便趁着這夜市大開,來做些買賣了。”
李道玄想了一下搖頭道:“遊俠兒自由自在慣了,這事怕是沒這麼容易。”
遊四郎看了他一眼:“公子難道不知,此事背後得到了新任京兆尹秦大人,大理寺卿蕭大人,甚至還有芙蓉苑的玉真公主支持,有這三方支持,再難的事也能辦成啦。”
他說着湊近李道玄耳邊,再低聲道:“各地遊俠兒肆意鬧事,還有些做了保鏢護衛,漸漸形成了一股散亂的勢力,我看朝廷是有意收服,與那禁軍,府軍還有各大家族自養的僕軍等併成一系,這可是一股不得了的勢力啊。”
大唐軍隊主要由北司南衙的禁軍,遍佈全國的折衝府軍,以及各戍邊軍隊組成。除此以外就是那豪門貴族所養的奴僕家丁,以及戰時臨時招募的團練兵。
而如今整個帝國還有數十萬四處混蕩的遊俠兒,其實這些遊俠兒大部分都和僕軍以及府軍交集,但仍有很多平日裡不做事,偶爾做個走鏢或者僱傭兵的人。
將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確實像是朝廷方略中的事,李道玄當日讓常隨收編長安的遊俠兒,是爲了情報往來,此刻聽到這裡還是搖頭道:“大唐的軍隊夠多了,多這一支遊俠軍反而是個累贅,此事不應如此辦理,回來我得找常隨談一談。”
兩人再說了幾句話,遊四郎最後說道:“西羌族長拓跋明珠的供車已到了長安,如果我估計的不錯,再過八九天,禮儀車隊就要進長安了,有消息我會通知公子的。”
李道玄感激的握着他柔滑粉嫩的手:“多謝遊兄了,道玄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遊四郎嘻嘻一笑:“遊某已是公子的人了,還謝什麼謝呢。”
守在門口的燕語聽得清楚,便悄悄對姐姐說道:“公子原來連男人都喜歡的。”
李道玄剛走出了秘洞,啪的一聲屈指彈了一下燕語的小腦袋:“不要胡說。”
三人告辭遊四郎,一路直行,不多時就看到通道盡頭明光晃晃,待走出這通道口,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四方通道匯聚於此,四通八達如蜘蛛網般匯合到了這寬廣的圓形大地洞之中。
整個地洞之寬廣,可以比得上那金水橋廣場了,唯一不同的是整個方圓地下洞中矗立着一座圓頂的黑色小樓。
說是小樓倒不如說是寺廟一般,李道玄第一眼首先就想到了那已被焚燬的雀離大寺廟。但再看幾眼,又覺得像那西域古畫中所描繪的飛天誕生之所。
這是一座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築,金色與黑色構成了建築的主色,一串兒看不懂的西域文字標註在寺樓前方。
這便是那聽聞很久,卻一直無緣一見的夜殤曼羅館了。
黃鬍子的馬車已停在了樓前,若從真心來說,李道玄覺得這夜殤曼羅館比那雲裳小築和望仙閣可小多了。
此刻不知到了什麼時候,曼羅館前停了不少的馬車,但每輛馬車都是最爲普通的車子,絲毫看不出其主人的身份,除了李道玄那張揚的洛府白鷹車!
他帶着鶯歌燕語走向小樓門口,邊走邊問道:“夜殤曼羅館多久纔開放這麼一次啊,那西域胡商的花樓平日裡就不開發了?”
黃鬍子自車內跳了下來,迎上來笑道:“公子啊,其實夜殤曼羅館只是個稱呼,長安胡商開的暗樓花巷遍佈整個長安南城,有些胡姬酒肆暗中就做那買賣呢,但這地下的曼羅館其實是那西域胡商會的總部。”
李道玄恍然大悟,他們已走到了那曼羅館的入口,暗中走上來兩個黑衣裹體的人,看體型一個高大威猛,另一個卻是窈窕苗條,齊齊低聲道:“公子您來了。”
李道玄聞聲便聽了出來,喜道:“鳩摩羅,白羅兒,是你們。”說罷便要上前。
高大威猛的鳩摩羅伸手擋住了李道玄:“公子,您的請柬呢。”
李道玄步子停住,愕然望着他,這個聲音不會錯,絕對是那粗野的鳩摩羅,但他此刻雖然非常客氣,但冷淡的語聲卻透着一股兒陌生。
李道玄無奈拿出黑金請柬,低聲問道:“鳩摩兄,可是不方便說話麼?”
那苗條的白羅兒走上前來,收起了請柬,看了幾眼,也是淡淡道:“公子只能一個人進去,貴友需留在館外。”
李道玄聽不到鳩摩羅的回答,正要再問幾句,背後的黃鬍子將他扯了回來,低聲道:“公子你認識他們?”
李道玄點頭道:“算是認識,我還救過他們呢。”
黃鬍子皺眉搖頭:“公子你看他們衣裳上的圖案,你這兩位朋友怕是已經入了黃泉道,再難回頭身了。”
李道玄聽不懂他的話,但也看清了那兩個龜茲刺客,身上穿的黑衣上畫着三道彎曲的波紋,波紋旁繡着一朵白花,白花開着三瓣,組成了一個白色骷髏頭模樣。
黃鬍子低聲再道:“這是忘川紋,死人花,他們已非生人,而是死客了。”
李道玄眉頭皺了起來,就在此時那大門忽開,一陣西域古樂緩緩傳來,鳩摩羅和白羅兒伸出雙手,虔誠的擁抱上空,呼喝道:“曼羅明王真身大顯,無上天道何在,何在……”
呼喝聲中,兩人忽然上前扯住了李道玄,拉着他走進了夜殤曼羅館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