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這三句出自《禮記·曲禮》首篇首句,大意乃是“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有對他人不敬的行爲;容貌要端莊,好像總是在思考問題;言談時語調要平緩、穩重。”
作爲儒宗六藝禮門的修士,卓書生一句經典出口,那浩然正氣便壓住了場中的屠夫。
李道玄看得有趣,忍不住問肩上的泥娃娃:“這六藝門可真有意思,竟然拿書經來打架!”
泥娃娃望着場中那屠夫油刀晃動,在威壓之下晃出了一地刀影,卻怎麼也擺脫不了,便笑道:“公子啊,這六藝門學的乃是儒家六藝,那禮、樂、射、御、書、數六藝若說功法,其實都是些酸儒的所爲正氣,除了書門以字做法,有些功力外,其他五門打起架來都是不值一談。”
李道玄再望那場中,果然卓書生雖然威嚴籠罩那屠夫,但也只是籠罩住屠夫的身子,卻並無攻擊的能力。
那屠夫手中油刀砍出了幾百刀後,地上已現出了無數刀痕,口中忽然大聲道:“喂,書呆子,老子不跟你打了,這等打法實在沒意思。”
那卓書生便得意洋洋收了禮門威嚴,口中大笑道:“你這假和尚可服了。”
提刀屠夫慢慢走了回去,口中卻嘿然道:“服了,服了!”
他說着服了,卻回頭做了個鬼臉,滿臉橫肉的鬼臉,着實有些嚇人。但那圍觀的長生殿的女道士們都看着地面咯咯笑了起來。
卓書生正在得意的時候,聞聽笑語有些不解,背後便有個師弟低聲道:“師兄,那屠夫在地上寫字罵你呢。”
卓書生低頭一看,果然剛纔屠夫刀子揮舞的地上,那刀痕處處卻是幾排大字:“酸儒,酸儒,不識豆腐!書生,書生,不會點燈!六藝,六藝,洞房不易……”卻是一首朗朗上口的小兒歌謠。
卓書生腦袋嗡的一聲,浩然正氣發自全身,那頭頂的烏紗冠直直的豎了起來。
武媚娘剛纔被他侮辱,此刻便拍手大笑起來:“好一個怒髮衝冠,可惜沒個紅顏爲君解憂啊。”
卓書生是真怒了,但他卻沒好意思繼續再叫罵出來,只是連聲嘆氣,他背後便走出一個白淨面皮的中年書生,搖頭晃腦的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爾等可敢與吾比試一番曲樂之道啊!”
李道玄在常隨背後輕輕扯了他一下,常隨會意,便高聲說道:“比就比,但哪方輸了,可要乖乖的退走,莫要再糾纏不清。”
那中年書生清了清嗓子,轉身問自己的同門:“諸位師兄覺得如何?”
卓書生低頭想了一下,便和六藝門的書生們商量了一番,不多時又走出兩個年輕的書生。
卓書生恢復了書生本色,摸着下頜鬍鬚朗聲道:“咱們就比試三場,就依你的說法,誰輸了誰便乖乖退走。”
常隨回頭望了李道玄一眼,見他微微點頭,便高聲道:“便是如此了。你們要比試什麼?”
卓書生點着場中走出的三個書生,笑道:“便比一下曲樂,御馬與書法如何?”他口中說着卻露出了鄙視的神色,自是認爲這羣下九流的雜門人根本就不敢接受這個挑戰。
但常隨卻嘿然一笑,走到場中伸出手掌道:“如此甚好,待會兒讓你們見識一下金風細雨樓的本事!”
卓書生也是走上來,與他擊了三掌,口中道:“一言爲定!”
雙方頂下了規矩,那卓書生便望向長生殿的武媚娘:“這位媚娘姑娘,你可願做這裁判啊!”
武媚娘撇了撇嘴:“不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公子還是找別人吧。”
卓書生面露難色,一時躊躇起來,畢竟他面對的是一羣不講道理的九流雜門,若是對方輸了不認賬,這可難辦了。
在人羣中的李道玄見此人如此磨蹭,隱約猜到了他的想法,便緩緩走了出來,朗聲一笑:“這位老兄,吾等金風細雨樓說話算話,絕不含糊的。”
常隨見到他出來了,便小心的退到了李道玄身後,點頭道:“我家公子一言九鼎,你這酸儒就放心吧。”
卓書生見李道玄氣質不凡,神采飄逸,便收了輕視之心,行禮問道:“不知這位仁兄是?”
李道玄正想趁着這個機會和金風細雨樓的人見見面,便拱手道:“在下雲州李道玄,正是金風細雨樓主!”
他這樣一說,那金風細雨樓的人衆齊齊高呼起來:“吾等見過樓主!”
雖然聲音參差不齊,但仗着人多,別有一番氣勢。
卓書生卻露出了驚詫的眼神,雲州李道玄如今在長安可算是個風雲人物,此人背後勢力牽扯複雜,萬沒想到竟然是這什麼金風細雨樓的樓主!
但他此刻也無心細想這個,便恭敬的再行一禮:“既然是李公子,那六藝門就放肆了!”
李道玄微微點頭,拍了拍常隨的肩膀,笑道:“讓他們拿出點本事來,今日可不能輸了,這雲珠碎片公子可是勢在必得!”
常隨忙點頭稱是。
此時那長生殿的女道士們卻蜂擁着擠到了場中前面,幾十雙如水妙眸都是盯着李道玄,就連領頭的武媚娘也好奇的打量着這位聞名已久的道玄公子。
那六藝門的卓書生此時已退了回去,長生殿道姑中一個膽兒大的女道士忍不住柔聲問道:“李,李公子,玄機姐姐如今還好麼?”
李道玄一愣,這纔想起魚玄機就出身浮游觀,急忙恭敬的對那長生殿的道姑們行了一禮:“道玄代玄機姑娘多謝諸位姐妹關心,她如今很好的。”
那羣道姑個個低頭笑了起來,再擡頭時都帶着溫柔神色,有個道姑瞥了一眼那六藝門,嘟囔道:“還什麼禮儀之道呢,不如李公子知書達理的,看着讓人喜歡。”
長生殿的女道姑們都是花樣年華,女孩兒的心性最是團結的,這些妙齡道姑既喜歡這位道玄公子的風姿,更因佔着魚玄機的關係,竟然齊齊走到了雜門修士的隊伍一旁,那武媚娘悄悄的走到李道玄身邊,打量着他說道:“果然是個俊俏的公子兒,怪不得玉真姑姑那麼喜歡你。”
李道玄面對這稚氣的武媚娘,見她身形高挑,兩眸之間帶着一股如貓兒般的狡黠,也只能苦笑一聲。
那常隨見公子只不過露個面,說了幾句客氣話,就拉動了浮游觀的女道士們,精神一振,指着那場中已被冷落到惱羞成怒的三個書生笑道:“你們誰先來啊。”
那六藝樂門出身的中年書生立刻走了上來,再清清嗓子朗聲道:“吾乃范陽盧氏,建安大豪盧植七代孫,盧文錦是也,今日來討教一下曲樂之道,不知哪位高賢能出來一試?”
他說的恭敬,但那發自骨子裡的驕傲卻顯露無疑。
常隨呵呵一笑:“原來盧兄喜歡唱曲兒,那正好,咱們這裡也有位喜歡唱曲兒的。”他說着回頭喊道:“曲老六,今日帶着傢伙了麼?”
雜門人羣中緩緩走出了一個鼠目猴腮的老頭兒,走到場中,卻伸出了舌頭轉了一圈,這才擦擦口水猥笑道:“常爺,老六的傢伙就是這條舌頭,時時帶在身上呢。”
那盧文錦見對方竟然派出了一個猥瑣的老頭子,氣得身子亂顫,勉強鎮定了心神,怒聲道:“優伶腌臢,也來學唱,讓你見識一下上古仙賢的韶樂!”
盧文錦說完長出了一口氣,凝定心神,片刻後才自袖中捧出一支紫雲玉簫出來,放在口中試了幾個音,便吹奏起了一曲九韶古樂。
九韶古樂乃是上古六樂之一,又被稱爲大韶。
《莊子·天下》曾記載曰:“舜有《大韶》。”莊子這麼簡單四個字,說的卻是這九韶的古老可貴之處。
盧文錦吹奏的這一曲乃是九韶之中的《簫韶》,只聽那遠古之音悠悠發自紫雲玉簫。
李道玄不禁暗暗點頭,雖然這六藝門看起來有些迂腐,但這盧文錦確實有些本事,那本來是幽怨纏綿的簫音,在他的口中竟有了幾分高古澎湃之氣。
諸人耳聽這遠古之音,只覺身處之地彷彿變得悠然深遠,九韶之樂乃是三皇時代的慶典之樂,那盧文錦吹到絕妙處,便用出了丹海靈力,以靈催音,更是美妙絕倫。
但見周邊浮塵緩緩飄起,那浮屠塔下的大地爲之一淨,便是那圍觀的諸人也被儒家靈力催動的樂曲之聲打動,只覺得熱血澎湃,心中激動不已。
盧文錦一曲已到了完結處,尾音尚在諸人耳邊迴盪,整個浮屠塔邊都籠罩着一種高古深遠的意境。
李道玄跟着這曲調的節奏默默等着,待那古樂似乎到了最後幾個音符的時候,忽然運轉靈力,以獅吼式暴喝道:“好!”
這個好字如驚雷一般震動了場中所有人,李道玄那凝結五元的冥靈之力藉助了百獸行的威力,頓時將那盧文錦的最後幾個音符全部壓了下去!
那盧文錦一曲古韶樂被這一嗓子震得差點前功盡棄,臉上一道紅潮閃過,卻是拼了性命,將所有靈力吞吐在音符之中,還是將最後的尾音奏了出來!
但畢竟是不夠完美,他吹完便低頭伸袖悄悄吐了一口鮮血,丹海已是重傷。
卓書生心中惱怒,但李道玄確是叫好讚賞,也沒什麼可說的,上前扶着盧文錦慢慢退了下來。
李道玄微微一笑,心道就算這場沒把握,但震傷了這盧文錦,也算是暗中先贏了一場。
他確實沒有信心,畢竟這古韶之樂不是一般樂曲能對抗的。
那站在場中鼠目猴腮的曲老六輕輕扯着自己的彎鬍子,連連點頭,先望了常隨一眼,砸吧砸吧嘴,搖頭道:“巍巍然有些味道兒,就是沒有唱詞,有些不美!”
他說着低頭乾嘔了幾聲,再擡頭哼唱起來。
曲老六哼唱了幾句,漸漸轉了調子,隱隱便是剛纔那盧文錦的《簫韶》之調,但經他唱出來,卻有了幾分猥瑣之意,只因那哼唱之聲一會兒粗重,一會兒細吟,竟然有些勾欄之中的味道兒。
圍觀的六藝門都是大譁,憤憤掩袖低罵起來。
曲老六哼着哼着,忽然高聲唱出來:“羅衫乍褪,露盡酥胸雪白;雲鬢半斜,羞展鳳眼嬌睞。脣含豆蔻,丁香再逗,巍顫顫輕舔玉杵,羞答答半蹙眉頭;臊得俺,只吞着簫兒,閉眸承受,風緊嫩柳豈勝擺……”
這曲老六還是和着剛纔那《簫韶》之調,但語聲柔媚變作了那浪蕩女音,待唱到女子含羞吹簫的關鍵地方兒,還做出蘭花指點了點那正在修復丹海的盧文錦,最後卻癲狂的雙手虛合,仰頭做着不堪入目的撫簫動作,口中繼續長道:“……喲!惹厭的手指溜入來,竟把奴的花瓣兒亂掰;擋不住蜂顛蝶狂,黃花嫩蕊堪憐愛;柳眉兒顰,蜂腰兒擺,哪禁得雨驟雲馳、浪涌風裁……還是羞把郎簫含,道一聲奴兒不行了。”
他唱到最後一句,收了聲,“嬌滴滴”的望着那面色有些發黑的盧文錦道:“盧郎啊,那簫兒吹得可真好。”
這一曲終於結了尾,那盧文錦口中嚎叫一聲,一口鮮血噴了滿天桃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