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子扯着李道玄自旁邊繞到了城門前,她一邊走一邊狠狠問着:“咱們什麼時候殺了這個安太息?”
李道玄沉默了一下,看看半空的安太息:“只要給我一個單獨對上他的機會,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殺了他。”
白天子停住了腳步,很是認真的想了一下,搖頭道:“不可能的,就算能誘他單獨出城,但只要他有危險,張天賜那個老傢伙也會發覺的。要對付安太息,就不能繞過張天賜。”
李道玄想了一下那日張天賜出手時的模樣,搖頭道:“雖然如今我修爲大進,但對上張天賜,還是一點兒機會也沒有。”
白天子咬了咬牙,最後無聲的嘆了一口氣。他們此時已進入了敦煌南門,自北向南的甘州大街上安靜的有些可怕。
敦煌古城的居民就如當日的洛陽人一般,被放逐到了自己的居所之中,不敢踏出屋門一步。白天子帶着李道玄走過了一個十字大街,這是四座紅色的圓頂佛廟組成的十字路口。
李道玄停住了腳步,向着東方看去,那裡,在正東方的高昌大街上,正燃起了一團黑煙,黑煙之中一具殘破的女子屍體正被燒成灰色的塵土。圍着黑煙的是一羣邏些來的佛童,他們匍匐在地,念着長生詞,手中繞着轉經筒,每個孩子的面容上都帶着一種安靜的神態,並無悲傷。
李道玄無聲的俯身行了一禮,阿爾古麗的死在他心中留下的並非是仇恨亦或是悲傷,而是一種生命的無常,以及無力感。
白天子看着那黑煙,微微頓了一下才說道:“她是被安太息殺死的,我認得出那傷口,十二因緣相。”
李道玄沉默了一下,只看着那羣佛童,靈力探測過去時,一道如針扎般的劇痛自他的神識中反彈過來,李道玄身子一抖,雙手緊緊握緊了。
白天子詫異的看着他:“怎麼了?”
李道玄嚥了一口唾沫,再望了一眼那些佛童,沉聲說道:“這些佛童,已被張天賜種下了迴天魔種。”
穿過甘州大街,正北塞山之下有一片高地,幾乎佔據了整個敦煌古城的四分之一多的高地上,建造着中土常見的木房庭院。
木房庭院左側是高聳的一座佛廟,右側卻是幽深的佛洞雕塑。
白天子指着左側那高聳的佛廟說道:“那裡就是敦煌的黑暗梵宗之地,迴天寺。如今便是安太息的地方。”
李道玄卻看着正中高地的木屋庭院:“這裡便應該是你家了吧。”
白天子臉上露出諷刺的笑意:“不是我的家,是張天賜的老巢。”
她說完緊緊拉住了李道玄的手,溼潤溫暖的小手微微顫抖起來,李道玄緊緊握了一下,正要前行,就看到一條淡淡的影子閃現過來。
安太息黑色的僧袍似是剛剛換過,上面又開滿了白色的曼陀羅花,妖豔的臉上還帶着詭異的潮紅,卻擋住了兩人前行的方向。
李道玄手握彎刀,擋在了白天子身前。
安太息靜靜望着他,忽然笑道:“黃沙刀法,傳自龜茲國王室,這世上能用到這種火候的,我只記得那位龜茲護衛鳩摩羅什。閣下身懷土行之力,運轉黃沙刀法時,卻有一種中土修士的風範。”
他說到這裡忽然湊過身來,竟然在李道玄的衣衫上細細的嗅了起來,再擡起頭時笑得更是歡快了:“閣下身上既無大漠沙子的味道,也無駱駝糞的味道兒,聞起來可並不是大漠來的呵。你是何人?”
安太息的笑容雖然妖豔,但直到此時他身上的靈力都很安靜,並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李道玄這個時候只能一言不發,他確實沒有想到安太息觀察竟然如此入微。
白天子眼眸一瞪,就要發火,李道玄手指在她掌心緊緊捏了一下。白天子便嚥下了這口氣。
安太息一直保持和平的姿態瞬間就變了,身上現出一種凌厲的姿態,他雙目死死盯着李道玄和白天子緊緊握着的雙手,臉上的豔紅化作了一片蒼白。
正在此時,大街上飛快的奔來一道影子,這是一個乾瘦的胡人,他衝到前方,高聲叫道:“安爺,安爺,屬下查明此人的身份了。查明瞭!”
這個乾瘦的西域胡人正是白衣張家的一名新進謀士,方纔站在張天賜背後第三排的一位。他停下腳步,手指李道玄,帶着炫耀的口氣說道:“安爺,吾查明此人的身份來,咱們這就去見主人。”
安太息吸了一口氣,轉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哦,我倒要聽聽,此人是誰啊?”
這張家的謀士猶豫了一下,似是怕安太息聽了去搶功勞,但在安太息幽深的眸光下,還是屈服了:“安爺,此人身負黃沙刀法,樣子又是龜茲來客,必然是那位在長安失蹤的龜茲護衛鳩摩羅什了。”
安太息低頭嘆了一口氣,身影一閃就來到了乾瘦胡人的身旁,在胡人震駭的眼神中,他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錯了,你這次又錯了。”
安太息說一個字拍一下,最後卻柔聲道:“主人從來不會給手下第三次機會的,你死在我手下,總比到主人面前丟人現眼的好。”
乾瘦胡人在極度驚恐中高聲吐出了數句胡語,最後掙扎道:“我要見主人,主人的懲罰是對的,你的懲罰是錯的。”他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安太息沒有說話,街旁卻傳來一聲淡淡的話語:“你錯了,太息的懲罰是對的。”
乾瘦胡人雙目一翻,身子猛然暴起,向着後方到竄而出,身影化作殘影之後,在半空轉過了身,拼命的逃竄而去。
安太息伸手雙指,輕輕打了個響指。那正奔馳逃竄的男子在遠方扭動了一下,最後閃出了一道微弱的紅光,血肉灑滿了半空。
張天賜此時自街旁慢慢走了出來,他皺眉看着安太息,一言不發。
安太息坦然的走前一步,躬身道:“主人,太息也看不出他的來歷,但推算下來,似乎那位逃走的李道玄……”
張天賜一擺手:“不會的,李道玄的身份既然暴露了,他絕不敢再回敦煌,要殺的他的人可是大唐國師。”
張天賜說到這裡,卻深深望了一眼李道玄,以及他身旁的白天子,便微笑道:“天兒,你可餓了,天色不早,便帶着你的這位朋友,一起到府中吃點東西吧。”
面對張天賜,即便以白天子的叛逆,也是一言不發,她扯了一下李道玄,慢慢走向了北塞山下的高高平臺上。
白衣張家的宴席早已準備好,李道玄跟着白天子一走進張家的庭院,就是眼前一亮。在西域之地見多了沙地荒漠,這張家的庭院卻是一個標準的中土庭院。
不知爲何,其假山小湖,木樓高臺,看起來和關中之地十分相像。
待來到這庭院之後最大的木屋前,這種感覺愈發明顯,這大屋頂部架着三條如長龍般的木樑,內置的屋頂上竟然還有一個絕不可能出現的燕子窩。
正中的大堂已鋪好了草蓆,正中是長長的條案,條案上已擺滿了各色瓜果與西域美食。
李道玄停住了腳步,微微讓開了大門,張天賜大步而入,安太息靜靜跟在身後。
直到張天賜跪坐在席上,李道玄才走進去。
安太息面對張天賜而坐,白天子卻直接做到了長案的最邊角,距離兩人最遠的距離。
安太息此時執着一隻仙鶴銅壺,正要往張天賜面前的銅爵杯中倒酒,卻被張天賜伸手止住。這位難以揣測的張家家主指了指後面:“太息你過去,讓這位新來的朋友坐這裡。”
張天賜的手指極爲可笑的彎曲下來,點了點安太息所坐的位子。
坐在邊角的白天子身子猛然一震,擡頭不能置信的看着父親大人。而安太息的臉白的可怕,勉強維持着笑意。
李道玄心有所感,正要走過去,就被白天子緊緊拉住了手:“不,你,你坐我身邊。”
李道玄沒有絲毫猶豫,不動聲色的坐到了白天子身旁。正彎曲手指指點座位的張天賜身子一僵,那坐在對面的安太息卻輕輕出了一口氣,迅速站起身,退到了木案之後。
屋中瀰漫起了古怪的尷尬氣息,但張天賜卻大笑起來,轉頭望着李道玄和白天子說道:“天兒,你太任性了。”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後,他便低頭吃起飯來。
滿席都是美味,張天賜卻捧着一碗粗飯,只以面前木盤中的粗鹽馬肉佐味。他吃得很快,安太息剛剛爲白天子和李道玄倒上酒,他就將粗飯吃得一乾二淨。
李道玄舉杯喝了一杯酒,心中卻好奇起來,以張天賜的修爲,根本不需要吃飯了。而且還是這種粗飯,但看他的樣子,卻不像是裝的,似乎每天都在吃這些東西。
張天賜放下筷子,看着李道玄便說道:“以在下修爲,其實早已不需食肉,但這粗飯鹽肉卻是爲了紀念先祖。”他說到這裡挺直了身子,拱手道:“張家先祖乃是昔年晉武公張公士諺,張公本是安定郡烏氏縣人,大漢常山王張耳十七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