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蒼茫,一月如鉤。
剛踏出戈壁裂縫的李道玄看着天上金鉤彎月,不禁嚇了一跳。蕭眉織不禁問道:“怎麼了?”李道玄可記得清楚,進入地縫之中的時候天上的月亮還是圓的,算起來該在八月仲秋之日,怎麼現在卻變成了彎月模樣,莫非這地縫之中已過去了半個月?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戈壁攤上挖掘出來躲避沙蟲的地洞只落了一層薄薄的細沙。若是半個月都過去了,想來光是戈壁的風沙也快要將這地洞填滿了。這天上的月亮有些奇怪。但也不似天狗食月的景象。天象異變自古就有,但這等月中彎月之景卻從未聽說過。
李道玄正在觀望彎月時,前方突然閃爍起了道道金光,這金光閃爍間,在半空留下了光影的痕跡,看起來就像緩緩流動的金色雨水。一股強大的佛門靈力傳遍四周,就連李道玄背上的蕭眉織都感受到了金光中的佛靈之力。
但隨即一陣微弱的道門靈力在金光佛靈中掙扎,細雨金光絲絲縷縷,卻有一枚小小的玉符來回衝撞,但就是衝不破金光纏繞的範圍。那是月泉觀白衣道士的指印玉符,李道玄心中一動,這位月泉觀的少主難道與佛宗修士打起來了!
他沉吟一下,跟背上的蕭眉織說了一聲,便悄無聲息的向前挪動。自沙蟲龍捲風肆虐以後,附近的兩塊綠洲都被吞噬成了戈壁沙灘。但這一片戈壁上還有不少沙丘和碎石,足可以遮擋身形。李道玄步伐小心,將五行靈力中的土元靈力運轉到極致,玄空境修爲下,他周身都裹滿了土元靈力,有時甚至和身邊的沙丘和碎石都混爲一色。
這樣小心移動,漸漸接近了一座方形的沙丘之旁,這座沙丘自上而下層層疊疊,被風化的側面平整圓滑,背對明月的方向還向下凹陷出了一塊沙石盆地。戰鬥就發生在這盆地裡。李道玄緩緩靠近沙丘一側,整個身子有一半陷入這沙丘之內,體內的土元靈力和沙丘中微弱的土元靈力合爲一體,這樣不用雙眸,就能清楚的“觀察”到前方的對戰。
白衣道士已到了強弩之末,他的對手是四名身披紅色裟衣的光頭和尚,這四名和尚各站東南西北方位,各自合掌念着梵語經文,每名和尚手掌間都有四道金色絲線纏住了中心的白衣道士。李道玄丹海中的元嬰睜開了眼睛,在元嬰雙眸神識觀察中,四名和尚的十二道金線各自纏住了白衣道士身上十二處要害之處。
從上而下,十二道金線就如靈蛇般攢動,不時驚險的在白衣道士要害處擦身而過。但李道玄很快就看明白了,這白衣道士看起來處在下風,其實卻是在保留實力,他用的是誘敵之法。空中飛舞的小玉符在各種道門指印下艱難移動,但每一次移動都帶起了道道靈風。小玉印在半空留下的靈風慢慢聚合起來,隱隱現出七道深沉的影子。
從這白衣道士運轉指印的動作中,李道玄又看出了許多道門指印的運轉之法,不禁心中有些感慨,浮游觀的一個小分支,西域月泉觀的功法都是如此精妙,若是自己完全領悟了浮游清微指劍的奧妙,那該是什麼情景。
這白衣道士在裂縫之中吃了李道玄的虧,丹海靈力消耗嚴重,如若不是如此,恐怕這四名紅袈和尚幾個照面就被他收拾了。但他這誘敵之法也起了作用,四名和尚只知道驅動手中佛靈金線遊擊,但都沒有注意到半空漸漸凝聚的七道玉符之影。
看着七道玉符之影已濃重到肉眼可見了,那四名和尚才發覺起來,但已是晚了。白衣道士狼狽的身形猛然頓住,玉符飛速而回,在他身前旋轉不休。啪啪啪聲中彈開了金線。這道士口中喝道:“疾!臨兵鬥者!”
四字真言發動,半空七道玉符之影自西向東齊齊攢射,整個沙丘都晃動起來,戈壁大地上被玉符之影帶出了七道深深的溝渠,但最爲可怕的還是這七道影子在齊射過程中的變化。七道影子就如七名有靈性的殺手般分退合擊,七影合爲一道巨大的劍影,首先就切開了最西邊的和尚。
白衣道士雙手指印變化,自臨字印到鬥字印,每一指印都變化出七種指法,但見半空霹靂之聲不絕與耳,那七劍之光擊穿了西邊和尚後瞬間閃現到了北方和尚額頭上,自上而下將這和尚豎着劈開,繼而竄入大地之中。
東,南方的紅袈和尚驚慌的各自逃竄,那沒入大地的劍光再次彈起,三道擊中了東邊逃亡的和尚,剩餘四劍卻組成了一道劍網,將向南逃亡的和尚籠罩起來,一道白光閃過,地上便噴滿了一地血肉。
直到此時,白衣道士雙手指劍才變化完,自者字印重歸臨字印,道士十指若蓮花綻放,最後雙手併攏,指尖印記之氣揮灑開去,當真是一氣呵成,無往而不利。李道玄藏在沙丘之中看得目眩神迷,暗自慶幸在地縫之中幸好自己的指印變化剋制了這道士,要不然自己定然不是他的對手。
四名紅袈和尚被一口氣擊斃,這白衣道士卻也不好受,剛纔搏命一擊前,他強行擋住了這四名和尚的佛靈金線,此時丹海震盪,被那十二道佛靈金線擦過的要害更是有一種要命的痠麻。這是丹海元嬰受傷的跡象。
白衣道士喘了一口氣,低聲咒罵了一句:“張賊可惡!”這才警覺的看看四周,極爲謹慎的走出了沙丘的盆地。李道玄慢慢收回靈力,正要自沙丘之內出來,心中忽起了強烈的不安感。他和白衣道士一般,也是警覺的查探四周,但戈壁蒼茫,月光如水,並無任何敵人接近。只有天空上浮動的一片黑雲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白衣道士此時已騰空而起,腳下踩着那小玉符化成的符劍,身影剛剛閃出還未加速時,天空的烏雲就如一片天上跌落的樹葉般落了下來,看起來速度緩慢的黑雲,瞬間就裹向了白衣道士。唰的一聲,白衣道士腳上頭下翻了一個身,那腳下踩着的玉符晃了一下,變成了一塊石頭大小,堪堪擋住了這片籠罩的烏雲。
烏雲散去,玉符炸碎,大地之上出現另一個黑衣和尚。光滑的腦袋在月光下發出溫潤的光,黑玉色的僧袍卻繪滿了白色的曼陀羅花,這和尚雙腳穿着一雙雪白的襪子,纖細柔美的手指輕輕彈落了華麗僧袍上的一縷玉屑,陰柔的說道:“美玉爲符,佈道兄的銀牙崑崙玉固然是美麗之物,但這玉要是碎了,卻連一片破瓦都比不上了。”
白衣道士面上現出憤怒之色,口中嘶啞道:“安太息,是敦煌張家派你來的麼?”
被稱爲安太息的和尚搖頭道:“佈道兄錯了,在下不過是想到前年仲秋節上在道兄手下敗了一招,又看到今夜月華大盛,仲秋已臨,忍不住出城與道兄一會,再續前緣呵。”
白衣道士默不作聲的盤腿坐下,卻是一言不發。看來他對這和尚十分忌憚,一坐下就咬破手指,以血繪符,在身體四周寫滿了道符。
安太息和尚卻是靜靜等着他繪完,口中猶自道:“剛纔那四僧確實是張家派來的殺手,但小弟這一次卻是誠心求戰,以雪前恥,道兄自五行禁制破開後,修爲也長進了不少。小弟慚愧,自認修爲也大有精進。”
和尚絮絮叨叨,卻是個話癆般,看着白衣道士精血繪製而出的道符,安太息和尚卻是呆了一下:“九曜順行,元始徘徊,這是九星神咒,佈道兄這是要拼命了麼。”他話是這樣說,卻依舊一動不動,任其施展。
白衣道士已將道門的九星神咒寫完,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安太息竟然放任自己寫完神咒,他臉上現出猙獰之色:“安太息,不要看不起道門星符,你完了!”
環繞白衣道士身旁,九點符光現出,道士手舞足蹈,以手爲劍,那九點符光環繞成一圈銀環,旋轉着飛向了安太息和尚。
和尚再輕輕彈了一下華麗的僧衣,笑道:“那小弟也要出手了。”說罷,這和尚擡起左手,十二道金線飛舞而出。
十二佛靈金線在半空排成一列,輕易的穿透了九符銀環,輕輕的點到了白衣道士身上,自道士額頭開始一路向下,十二點金光沒入後,安太息和尚才收回佛靈金線,立刻組成一道金輪,將堪堪飛到眼前的九符銀環切成了兩半。
月光下身中十二金線的白衣道士露出驚恐之色,嘶聲道:“十二因緣相!安太息你……”
他再也沒有機會說完,身子便扭曲起來。
安太息和尚口中吟道:“十二因緣相,一爲無明之相,過去世一切煩惱,通是無明……”隨着他口中吟唱,那身子扭曲的白衣道士面上現出平靜神色,似真的摒棄了所有煩惱。
安太息口中梵語一轉,《十二因緣相》乃是西域佛門梵宗的厲害功法,只要是中了梵宗這十二因緣相的人,便被施法者控制了元神,要受施法者那隨後而來的十二種心靈攻擊的戕害。這法門最厲害的便是中了之後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難逃控制。
安太息吟唱完了十二因緣相的第一無明相,看着白衣道士無神的雙眸,不禁露出了復仇的快意。他毫不猶豫,自那第二相“行緣相”開始,直到十二因緣相最後的“生死相”結束。將白衣道士的元神折磨來折磨去,最後那白衣道士口中嘔的一聲,一道嬰兒般的元靈竄了出來。卻似被無形之力緊緊捆住,最後萎縮起來……
安太息眼看對方元嬰被破,這才住了口,整整身上僧袍,再轉頭看着戈壁之上的裂縫,猶豫了一下,身影晃動間消失不見了。
在沙丘中目睹這一場戰鬥的李道玄也是長長出了一口氣,那個突然出現的古怪和尚,修爲看起來也不過是玄空初級,但那十二道古怪的佛靈金線實在是太厲害了。他試想若是自己碰到那和尚,卻也不知如何對付,除非自己能想明白地縫之中領悟的那套道印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