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魚玄機送走洛碧璣,玉真公主依舊帶着斗笠,自輕紗中看着一天繁星,沉思不語。
李道玄靜靜站在她身邊,不知道這位公主殿下有什麼話要說。
良久之後,玉真公主忽然問道:“李先生,請恕玉真冒昧,不知先生雙親是否健在?”
不知爲何,在這位溫柔的公主身前,李道玄感覺很平靜,就像在相思姐姐身邊一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道玄生下來就沒見過父母,是姐姐把我養大的。”
玉真公主眼前一亮:“你有姐姐?”
李道玄也不再隱瞞,在這月光之下將莫相思與自己在樂都的事情都說給了這位公主殿下,當然關於修行的事情他都隱瞞了下來。
玉真公主聽得很仔細,最後卻長嘆一聲,握着李道玄的手說道:“道玄,我,我可以這樣叫你麼,我心中有個事情,但現在不能告訴你,這件事我會去查清楚。你要相信我,不管如何,先離開長安吧。好麼?”
李道玄感受到這位公主溫柔的關懷之意,但他還是搖搖頭:“殿下,我不能走,我還有幾件事情沒有辦完,但我可以答應你,只要辦完事情,我會立刻離開長安。”
玉真公主鬆開了他的手,欲言又止,最後自懷裡摸出一塊玉葉徽章,塞到他手裡,柔聲道:“你既如此打算,就拿上這個,若有事可持此令到芙蓉園的玉真觀裡找我。”
李道玄收下這玉葉徽章,心中感動,相識一面,這位玉真公主不但可親可敬,而且對自己如此好。
兩人說了這一會子話,天邊露白已現,便聽到馬車吱呀一聲,原來是魚玄機送完洛碧璣後駕車來了。
魚玄機停下馬車,俏步走了過來,輕聲對玉真公主道:“大少說樓裡出了內賊,要我告訴您一聲,說他先處理此事,然後再親自去芙蓉園謝您今日搭救之恩。”
玉真公主哦了一聲,再問了一句:“他,他有沒有說如何處理?”
魚玄機沉默了一下,緩聲道:“家長裡短,何論雞犬!”
玉真公主聞聽此言,默然無聲,身子一顫差點歪倒,李道玄急忙扶住她。
玉真公主便扶着他的手臂坐上馬車,這位公主殿下再次握着他的手,再次叮嚀道:“洛家公子是我故交,你若是一時趕不到芙蓉園,也可去找他,今日你救了他一命,又有我的關係,他必然會出手幫你的。”
李道玄灑然一笑:“殿下,我記得了,不過那胖子空自稱京都大少,今日差點被兩個小刺客害了,我倒擔心他呢。”
玉真公主搖頭笑道:“若不是今日,便是來一百個刺客,也動不了他,洛公子身負浮游觀絕學,若真說起來,算是京都四少裡第一高手也不爲過。”
李道玄有點不信,玉真公主搖手讓那馬車再停一下,鄭重的說道:“道玄,這個我還要給你說的,洛公子他得了一種怪病,發病時候哮喘不停,不能用功,他這發病的日子沒有固定的時候,今日恰巧他發病,也不知是誰透漏了出去。”
李道玄詫異的望了公主一眼,這等隱秘之事,涉及到洛碧璣的安全之事,不知這位公主爲何告訴了自己。
玉真公主將他疑惑,沉吟一下,然後說道:“我告訴你此事,只因洛碧璣的這個怪病涉及到那位靈蓮姑娘。”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似乎靈蓮姑娘的體質能解洛碧璣的傷病,至於怎麼個解決法,我卻不清楚詳情,我只是見你對靈蓮很有好感,所以說這些提醒你一聲。”
李道玄手一抖,心中升起了極度的不安。
直到馬車緩緩駛走,他還在沉思着,心中對那洛碧璣剛剛有的一點好感,便化作了雲煙。
當天色大亮,全城鐘鼓齊鳴之後,李道玄回到了西市邊那胡大娘芝餅鋪。
他走到門前,輕輕敲了一下門,那門便譁然大開,雙目紅腫顯然一夜未睡的常隨正站在門口,見到是他來了,常隨露出驚喜之情。
如果說前幾天他對李道玄是恭恭敬敬,那麼這一刻他已把這位公子看做了天上神佛。
常隨小心的攙着李道玄,爲他拉過一張矮几,再用自己的袖子狠狠擦了擦,才訕笑着讓李道玄坐下。
李道玄有些好笑的坐下,那常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叩首道:“李公子,不,李仙人,常隨求您收我爲徒弟,我……”
李道玄一把將他扯起來,搖頭道:“不行!”
常隨再次跪下,叩首道:“那請您收我爲奴,我常隨願意侍奉公子一生一世,直到……”
李道玄咳嗽一聲,搖手道:“你這是調弄花樓姑娘的話辭吧,快起來。”
常隨訕笑着站起來。
李道玄也站了起來,望了他一眼,點頭道:“我在長安還要過些日子,正缺你這樣一個隨從,既然有緣,你就跟了我吧。”
常隨頓時喜笑顏開,回頭招呼道:“胡娘,快拿酒來,我常隨也有出息了。”
一直偷聽的胡娘嬌媚的走了出來,也是激動的跪下給李道玄磕了一個頭,低聲道:“多謝公子收留常兒。”
李道玄擺手一笑:“我還沒說完呢,你要真想跟我,我要你許我一條諾言。”
常隨立刻說道:“公子請說,無論什麼咱都應承下來。”
李道玄手指一點地上跪着的胡娘:“我要你日後必須娶胡娘爲妻,並保證待她一生一世。”
常隨睜大眼睛,愕然無聲,那跪在地上的胡娘身子一抖,一滴淚水低下,站起身來,低聲道:“奴婢去做兩張餅,再,再去買一壺酒來。”
她身子扭捏,帶着感激的眼眸中滿含淚水,卻更有幾分歡喜。
常隨一把抓住她的手,卻無話可說,最後再次跪下對李道玄叩頭道:“常隨答應公子,我對天起誓……”
李道玄再次打斷他的發誓,淡淡道:“不要說這些,我只記得你今日的話,日後若有所違,老天饒你,我也不會饒你。”
常隨鬆開胡孃的手,笑道:“公子放心,我常隨定然不會辜負胡孃的。”
李道玄辦完這件事,也是有些好笑,什麼時候自己也如此多事了,可能是受到那個叫魚玄機女子的影響吧。
長街行人漸多,一位黑衣黑斗笠的女子立身在朝陽之中,就站在胡大娘芝餅鋪後面,將這一切看在眼中,聽在耳中,忽然發出輕聲一笑,轉身走了。
當胡娘買來好酒,送上胡餅後,李道玄才問起常隨:“說罷,這次賺了多少?”
常隨嘿嘿一笑,雙目中露出癡醉之態,低聲道:“公子,這次我可是把所有身家都押到你身上啦,再加上那柄大魏古劍的千金,共湊了三千四百金,您旗開得勝之後,我就去賭坊裡會鈔拿票,咱們啊,現在這個數!”
他說着,伸出十根手指頭來回晃動:“十萬貫!”
十萬貫若是在雲州邊城,已經是通天的數目了,但是在長安,不過是一方小富的身家。
只不過常隨這輩子從沒有拿過這麼多金子,所以心中激動。
李道玄微微一笑:“你把金票收好,先兌一萬飛錢與我。”
常隨忙不迭的答應下來。
李道玄吃過幾口胡餅,再飲了半杯酒,便閉目沉思起來,常隨不敢打擾他,對那胡娘吩咐幾句,便自去錢莊兌換飛錢。
李道玄心中將長安之行想了一遍,如今相思姐姐和蓮生師父都有了着落,但她們兩人卻都入了什麼十二名花冊,要參加花朝節。
李道玄想了很久,站了起來,從小他處理難題,都是單刀直入,選擇難題的關結處。如今要處理姐姐和蓮生的事,那最好直接找到花朝節的背後勢力,然後再想辦法。
他等了很久,卻不見常隨回來,正要出門放鬆一下,便聽到街上一陣恫哭之聲,聲音悽慘哀傷,似乎在哀悼死去親人。
李道玄還未走出門去看,常隨一陣風般衝了進來,他臉色蒼白,先擦了擦汗遞上十張千兩金額的飛錢,然後回頭望了一眼,似乎剛剛在外面看到了什麼恐怖之事。
李道玄收起了飛錢,問常隨:“外面是怎麼了?”
常隨心有餘悸:“公子您不知道,昨晚發生大事了,我去錢莊路上看到那是一路奔喪領屍之人,慘啊!”
李道玄皺眉道:“長安治安如此亂麼?那可真是亂了。”
常隨搖頭道:“公子不知,這長安啊,每年也死不少人,但自我記事起,從未見過一口氣死這麼多人的,那雲裳小築雖然是洛大少的地盤兒,這次怕是真麻煩了。”
李道玄大吃一驚,急聲問道:“你說什麼,是雲裳小築死了人?”
常隨看看四周,低頭湊過來道:“公子,不是死了一個人,而是全部都死了,連姑娘並客人,共死了四百三十七人,我聽一個遊俠兒說的,今日天還沒亮,那雲裳小築便一條一條死屍拋了出來,聽說昨夜雲裳小築來了一個大魔頭,見人就殺,再無一個活口。”
他說着手掌一伸:“昨夜最少死了一個侍郎,三個學士,聽說還有一個和尚,唉,這件大事一發,算是這些年來,長安第一案了。”
李道玄眼皮一跳,想起魚玄機所說的那八個字,心中寒意如冰,這才明白了那“家長裡短,何論雞犬!”的意思,原來是雞犬不留之意。
這位洛大少的手筆,竟然如此滅絕人性。
雲裳小築出了內賊,他竟然也不查,全部殺了。
但他立刻跳了起來,心中只想到,那蓮生,蓮生師父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