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潛在水底之後,一鼓作氣地滑動着雙手和雙腳,隱隱約約地可以感受到氧氣在胸膛之中燃燒着,淡淡的灼熱如同柔柔的流水一般,汩汩作響緩緩流動;突然就衝破了水面,滿眼的藍色和滿腔的綠色瞬間充盈起來,然後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起來。
這就是藍禮現在的感受。
他終究還是做出了還擊。
嘴角不由就勾勒起了一抹淺笑,輕輕地、輕輕地上揚起來,不是因爲報復了喬治和伊麗莎白而感到喜悅,也不是因爲還擊了比奧福德子爵而感到暢快,而是因爲堂堂正正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而感到幸福。
“這就是我。”
也許,這是藍禮兩世爲人以來,最暢快也最大膽的一次,他從來不曾如此坦然地表達自己,也從來不曾如此大聲地展示自己,上一世是如此,這一世也是如此。
現在想來,其實如此舉動有些幼稚,就好像青春期的少年一般,恨不得肆意而張揚地將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宣告給全世界,稚氣而倔強地堅持自己的夢想,拒絕妥協,也拒絕認輸,更拒絕妥協。當長大成熟之後,再回首當年的衝動,忍不住就輕笑起來。
而他,在精神年齡已經超過五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感受着青春期的叛逆。
想到這裡,藍禮卻一點都不後悔,眼底流露出了一絲調侃和打趣,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輕笑出了聲,五十五歲的青春期。他覺得這挺有趣的,難怪人們總是說,身體年齡不是真實年齡,精神年齡纔是真正的年齡,保持一顆年輕的心,永遠都可以牢牢地抓住屬於自己的青春。
“你……你現在是得意嗎?”
不需要回頭,就可以分辨得出來,這是伊迪絲的聲音;藍禮落落大方地點點頭,給予了肯定的答覆,“是的。”
然後就可以看到伊迪絲和亞瑟來到了藍禮的面前,兩個人的表情都着實耐人尋味、難以捉摸,尤其是藍禮剛剛的回答,在他們的眼神裡都留下了痕跡:顯然,沒有預料到藍禮如此直白地承認了。
那理所當然的神態,讓伊迪絲不由莞爾,輕輕頜首給予了肯定,“的確。這是應該得意的時刻。”微微停頓了一下,伊迪絲感嘆地說道,“上帝,有時候,我真的嫉妒你。”
站在旁邊的亞瑟,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點點頭表示了肯定。
緊接着,伊迪絲和亞瑟就雙雙看到了藍禮那雙含笑的眼神,意味深長地點點頭,“難得。真是難得。你/你們居然嫉妒我了。”
“口誤。口誤!”伊迪絲立刻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連連搖頭否認,卻已經來不及了。
藍禮沒有說話,嘴角的淺淺笑容卻已經足夠,這讓伊迪絲鬱悶地耷拉下肩膀,惡狠狠地磨着牙齒,“你知道,有時候,你真的很討人厭,就好像惡魔一樣。不對,應該是大多時候。”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他時候,我還有天使的一面?”藍禮輕描淡寫的回答,簡單卻有效,立刻就讓伊迪絲微微張開了嘴巴,無法反駁,最後只能是假裝沒有聽到,傲嬌地挺直了脖子,慢慢地、慢慢地轉移了視線。
亞瑟正在努力地消滅自己的存在感,假裝自己剛纔根本沒有表示羨慕,也假裝自己對於他們的話題一點都不感興趣。
但藍禮擡起頭來,視線餘光輕輕一瞥,淡淡的笑意在眼底緩緩地滲透出來,彷彿早就已經看透了亞瑟內心的波動和起伏,僅僅只是微微一個停留,然後就轉移了開來,小心翼翼地沒有戳破亞瑟的僞裝。
亞瑟只覺得手臂被繡花針刺了一下般,條件反射地擡起了右手,隨後就意識到那根本不痛——因爲藍禮已經移開了視線,如此大幅度的動作瞬間就變得尷尬起來,他只能假裝整理頭髮,順勢擡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髮絲,然後尷尬地放了下來。
想了又想,但亞瑟終究還是沒有能夠忍住,主動開口說道,“謝謝。”
藍禮和伊迪絲都不明所以地看了過來,亞瑟卻立刻轉移開了視線,低聲說道,“不要逼我說第二次。我現在就已經尷尬得想要跳海了。”
“下週我要前往尼斯。你們要不要一起過來?”藍禮接過話頭說道。
亞瑟和伊迪絲都微微愣了愣。他們從來不曾一起旅行過,甚至於,他們從來不曾一起出行過。
“戛納電影節?”還是伊迪絲率先反應了過來。
藍禮點點頭給予了肯定,“順帶度假一下。我想,你們也許會喜歡。”
亞瑟是派對高手,戛納電影節就是歐洲最大的名利場,顯然是如魚得水;伊迪絲是攝影師,無論是工作還是放鬆,她也都能夠找到自己的位置。更何況,蔚藍海岸也是歐洲最著名的度假勝地之一。
伊迪絲和亞瑟都沒有給予回答。
但伊迪絲緊接着補充了一句,“今晚,艾爾芙好像出現了。”
藍禮意味深長地擡了擡下巴,“但我想,她應該不會願意參加我的派對。”
“藍禮閣下!”遠遠地,驚呼聲就傳了過來,然後就可以看到比阿特麗斯站在了宴會大廳的臺階之上,還沒有來得及邁開腳步,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呼喊起來,硬生生打斷了藍禮三人的交談,然後這才乳燕歸巢般地一路飛奔了過來。
亞瑟和伊迪絲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而後亞瑟說道,“我們就不打擾了。”
兩個人就識趣地選擇了退場。
還沒有走出去幾步,身後就傳來了藍禮的聲音,“下次想要看秀的話,記得提前通知。座位可能會更好。”
“噗”,伊迪絲差一點就噴了出來,卻只能假裝沒有聽見,和亞瑟快速離開,幾乎是落荒而逃,同時交換了一個視線,眼底深處都是一個意思:惡魔,果然是惡魔!快跑!
眼前,藍禮迎來了比阿特麗斯。
“藍禮閣下。”比阿特麗斯的腳步站在了藍禮的面前,膝蓋不由嬌羞地內扣了起來,臉頰之上浮現出了一抹少女的青澀,“剛纔的表演非常精彩,真的是太精彩了。你知道嗎?你的表演具有一股驚心動魄的力量,可以讓每一位聽衆都深深地感受到震撼。上帝,你就是天生屬於舞臺的。”
“謝謝。”藍禮依舊紳士有禮地回答到。
比阿特麗斯偷偷地瞥了藍禮一眼,腦海之中有無數的話語想要傾吐,卻一時之間尋找不到開端,猶豫了再猶豫,最後還是咬緊了牙關,“下一週,我將會在家中舉辦一個私人派對,我的意思是,真正的私人派對,只有一些好朋友前來。”
“呵呵。我相信你。”藍禮的眼光微微一閃,流淌着暖暖的笑意,“理查德當初答應了這是一個私人派對,我相信爵士肯定能夠記得每一位賓客的名字和麪容,但,我期待的私人派對還是更加小型一些。”
打趣的話語稍稍緩解了一下比阿特麗斯的緊張,她似乎得到了鼓勵,鼓起勇氣擡起頭來,目光明亮地注視着藍禮,“這是一個茶話會,賓客可能就在十位左右,僅僅只是好友之間討論一些關於藝術的話題。我想,如果你剛好有空的話,可以加入我們。”
說完之後,比阿特麗斯的心跳就停止了,忐忑而期待地注視着藍禮。
這是告白。
比阿特麗斯知道,藍禮也知道。內斂而含蓄的告白。
藍禮微微愣了愣,隨即就展露出了一抹笑容,“得到邀請,這是我的榮幸。但遺憾的是,我不能出席。”沒有尋找藉口,而是直接地表示了謝絕,然後就可以看到比阿特麗斯眼中幾乎無法掩飾的失望和哀傷。
藍禮心底輕嘆了一聲,但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沒有變化,“如果尊下有時間的話,歡迎前來阿爾梅達劇院,我們可以欣賞一下戲劇。除了戲劇之外,我聽說,尊下對於繪畫和小說都頗有興趣。也許,我們可以交換一下自己的書單。”
無法接受告白,卻可以成爲朋友。
這就是藍禮剛纔這番話語的深層含義,直截了當卻不失委婉禮貌。語言的藝術和禮儀的藝術在這裡得到了真正地展示。
比阿特麗斯依舊難以掩飾自己的失望,但後面的話語還是讓她開心了起來,輕輕扯了扯嘴角,努力保持着笑容,“當然,那是再好不過了。接下來一段時間,’悲慘世界’週年紀念的活動,我都會參加的,下次,我可以介紹我的讀書俱樂部朋友給你認識,互相交換一下書單。”
“這是我的榮幸。”藍禮禮貌地微微頜首表示了贊同。
左右看了看,比阿特麗斯泄露出了一絲不安,她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在這裡繼續久留,“我剛纔看到了朋友,卻一直沒有過去打招呼。抱歉,我現在必須過去了,否則下次見面,她估計就要強烈地譴責我了。”
尋找了一個藉口,比阿特麗斯就轉身離開了。漸行漸遠之後,她才擡起了右手,悄悄地擦拭着眼角的溫熱。
藍禮目送着比阿特麗斯離開,等身影消失,隨後就收回了視線,然後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馬修等人,他們似乎一直在等待着,確定了比阿特麗斯已經完全離開了,這才走了過來。
遠遠地,安德烈就流露出了玩味打趣的笑容,那調侃的聲音隨着風聲送了過來,“這下糟糕了,黃金單身漢的頭銜要保不住了。唉,一代新人換舊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