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酒吧的大門,先驅村莊那渾濁而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夾雜着隱隱約約的議論聲,閒散之中又有一些熱鬧,彷彿經歷了長途跋涉之後,終於離開了北嶽之境的冰雪王國,世界頓時變得溫暖起來。
現在纔不過下午時分,酒吧裡就已經坐着十幾位客人,在寒冷的冬天裡,人們總是喜歡午後聚集在酒吧旁,一杯啤酒、一盤花生、幾句閒聊,驅散冰天雪地的凜冽和孤獨。
藍禮熟練地將滑板塞到了門口領位櫃檯的底下,徑直朝着吧檯方向走了過去,朝着旁邊的客人禮貌地點頭示意一下,然後敲了敲桌面,故意刁難地說道,“一杯熱開水。”
在美國,準確來說,在西方國家,沒有人會喝熱開水。他們對無酒精飲料的定義,要麼就是常溫的礦泉水,要麼就是果汁或者可樂。
“抱歉,這裡不提供熱開水。”尼爾-圖森微微皺起了眉頭,語氣有些不耐煩,到酒吧來點熱開水,這腦袋迴路真是異於常人,但他還是保持耐心地回答到。
“我堅持。”尼爾聽到吧檯方向再次傳來了迴應,他深呼吸了一下,將煩躁的情緒壓下去,轉過身,正準備發火,然後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臉上的憤怒和不耐頓時消失不見,變成了燦爛的笑容,“嘿,夥計,你回來了!”
看着大步大步走過來的尼爾,藍禮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揚起來,“所以,我的熱開水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哈哈,自己到廚房裡煮。”尼爾暢快地說道,越過了吧檯,給了藍禮一個大大的擁抱,重重地拍了拍藍禮的後背,“耶穌基督,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個季節,你應該逃到邁阿密去,要不然就到夏威夷去,選擇回來紐約,這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我也是這樣想的。也許,我今晚就應該預定一張飛往關島的機票,好好享受一下那裡的陽光。”藍禮聳聳肩,打趣地說道。
尼爾卻是根本不當真,快速走到了旁邊,倒了一大杯黑啤酒,放到了藍禮的面前,“這是不久之前剛剛新進的品種,德國南部的煙燻啤酒,風味十分特別。”隨手就把擦手布放在了旁邊,雙手支撐在吧檯上,笑呵呵地說道,“這次專程回來,是不是爲了我們約定的哈德遜河之旅?”
又是幾個月時間不見,而且在這段時間裡,藍禮的事業取得了突破性的騰飛,今非昔比。但,尼爾卻沒有絲毫的生疏,沒有刻意提起好萊塢的沸沸揚揚,卻也沒有掩耳盜鈴的故作正常,那促狹的眼神裡閃爍着得意和雀躍的光芒,提醒着藍禮,當初的打賭,他贏了——
“克里奧帕特拉”不僅躋身了公告牌的前五十名,而且還一鼓作氣進入了前二十名。
看着尼爾那得意洋洋的神色,藍禮輕笑了起來,眉尾輕輕一挑,滿不在乎地說道,“如果你不介意這樣的天氣,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尼爾不由噎了噎,現在這個季節到哈德遜河上兜風,根本不是享受,而是懲罰。可是這個挑釁是由他發起的,他現在也只能啞巴吃黃連了,砸吧砸吧嘴,“夏天,放心,我會記得的。夏天在一起去!說不定,到了夏天的時候,’克里奧帕特拉’就奪冠了呢?”
這一次,藍禮沒有反駁尼爾,而是抿了抿嘴角,點頭表示了肯定,“誰知道呢。”
尼爾頓時又一下開心了起來,“我就說過,會有很多人喜歡的。我就知道。”那手舞足蹈的模樣,彷彿取得了如此優秀成績的,不是藍禮,而是他自己一般。“對了,忘記恭喜你了,聖丹斯,蛤?終於登上了那片舞臺,感覺如何?”
尼爾說的是聖丹斯,而不是奧斯卡。因爲他們都知道,藍禮關心的是表演,而不是名利。
“一次是不夠的。”藍禮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後認真地說道,這樣的回答讓尼爾放聲大笑起來,連連點頭表示了贊同,“的確,一次怎麼足夠呢?我們現在就開始期待明年吧。”
說話間,酒吧又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尼爾擡起頭看了一眼,然後就笑了起來。這毫無預警地笑容,讓藍禮愣了愣,沒有明白髮生了什麼。
尼爾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藍禮轉頭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了那留着一頭銀白色短髮的老人,一絲不苟地梳成背頭,一套藍灰色的格子西裝還散發着陣陣寒氣,右手拄着一根深褐色的柺杖,腳步卻依舊強健,他慢條斯理地將帽子、圍巾和外套卸了下來,拿在手上,擡起頭四周打量了一番。
視線落在藍禮身上時,他的眼睛不由一亮,即使間隔着十幾步的距離,依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渾濁的雙眸彷彿清澈晨曦撥開山谷濃霧一般,一點一點地明亮起來,希望的喜悅和亢奮的雀躍在眉宇之間歡快地跳躍着。
然後,他就收起了柺杖,快步走了過來,那腳下生風的姿態展現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激/情,有些駭人。
“從十月份開始,他每天都會來酒吧,固定在這裡坐上一到兩個小時。”尼爾解釋的聲音傳了過來,“四個月了,一天都沒有間斷過。顯然,今天,他終於抓到你了。”
藍禮微微有些驚愕,可是大腦還沒有來得及轉過彎來,對方就已經來到了眼前,充滿期待地開口說道,“怎麼樣,這次在紐約待多久?兩週時間有嗎?不,一週就足夠了,我們現在就可以到錄音室去。”
沒有客套的寒暄,甚至沒有簡單的招呼,劈頭蓋臉地就砸了下來,而且還沒有停止的架勢,“上次你在’艾倫秀’創作的那首歌,’你的骨頭’?那真是一首出色的作品,你知道嗎?我向華納唱片和環球音樂提了提,他們都對你非常感興趣。”
“現在市場上,民謠根本就賣不動,甚至沒有人願意發行了;但反過來看,這也就意味着,那些真正的民謠愛好者們,根本找不到優秀的專輯,這一塊羣體的潛力,一旦挖掘出來,成績是無法想象的!”
絮絮叨叨、連綿不絕、一鼓作氣,說了如此一大堆,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卻是因爲需要緩口氣,終究還是年紀大了。
“啤酒還是威士忌?”藍禮沒有表達任何看法,而是端起了自己手中的煙燻啤酒,微笑地詢問到。
老人隱隱就要發怒,對藍禮的反應十分不滿意,但藍禮卻不慌亂,喝了一口啤酒,“放心,今天還有很長的時間,我暫時還沒有離開的打算,你可以先喘口氣。喬治-斯蘭德先生。”
此時此刻,站在眼前的赫然就是喬治-斯蘭德,那位求才若渴的音樂製作人。
當初在先驅村莊聽到了藍禮的演唱之後,他就堅定不移地表達了希望合作的意向。但可惜,藍禮卻志不在此,隨後就前往參加特柳賴德電影節了,倒是成全了艾德-希蘭的緣分。
只是,藍禮低估了喬治的執着和頑固,居然連續四個月,每天前來先驅村莊,而且過去四個月還是紐約天氣最糟糕的時候。這一份誠意,着實令人感動。
喬治滿臉懷疑地打量了一下藍禮,最終還是在藍禮身邊坐了下來。
尼爾隨即就將一杯單麥威士忌放在了喬治的面前。
可以看得出來,這應該是喬治的固定套路。這種小細節就透露出了喬治的個性。不僅僅是堅持,也不僅僅是頑固,而且還十分念舊,排斥改變。難怪,他對過去音樂世界的輝煌和繁榮,始終念念不忘。
藍禮相信,喬治喜歡的不僅僅是民謠或者爵士,他還喜歡曾經的搖滾黃金年代,曾經的迪斯科風靡時代,曾經的靈魂唱腔……曾經的那個年代,音樂可以改變世界、可以觸動靈魂、可以詮釋人生。
喬治應該是一個純粹的音樂人,如此狂熱而單純地熱愛着音樂,這樣的人在網絡的快餐時代已經被漸漸淘汰拋棄,因爲他們跟不上時代的變化和改革。但,喬治卻贏得了藍禮的敬意。
“艾德最近情況怎麼樣?”藍禮主動挑起了話題。
“如果你好奇的話,爲什麼不自己去問他?”喬治粗聲粗氣地回答到,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端起自己的威士忌,喝了一口,整個人這纔算是緩過神來。“他表現不錯,完成了三首歌的錄製,現在正在籌備他的首張個人專輯,認認真真地閉門進行創作。”
喬治終究還是主動做起了說明,斜眼看了藍禮一眼,“他是一個認真的小夥子,一心一意地投入到音樂世界之中,可以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音樂的。不想某些人,揮霍自己的才華,不務正業,明明擁有令人嫉妒的天賦,卻不願意靜下心來好好地創作,用自己的音樂去感動這個世界。”
這指桑罵槐還可以再更明顯一點,藍禮啞然失笑,卻也不生氣,只是聳了聳肩,“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爲馬丁-路德-金(martin-luther-king)的,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成爲馬丁-路德-金的。”
一句話把喬治直接噎到,怒目圓睜地死死瞪着藍禮,看樣子又要發脾氣了
藍禮端起了自己的啤酒杯,笑呵呵地看着喬治,“在英國文化裡,威士忌是需要精心慢慢品嚐的;如果只是想要燃燒、釋放的感覺,那麼伏特加會是更好的選擇。”藍禮視線瞥了瞥喬治面前的威士忌,然後沒有多說什麼,施施然地端起了啤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
喬治坐在旁邊,七竅生煙。,更優質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