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麥迪遜廣場花園,一片寂靜。清澈的吉他絃音猶如泉水一般靜靜流淌,那溫暖動人的故事、那苦澀哀傷的故事、那浪漫唯美的故事、那悲傷失落的故事,卻在簡單的吉他和絃之中,娓娓道來。
細膩深沉的情感,猶如初春三月的楊柳風,暖洋洋的,金燦燦的,輕柔柔的,拍打在臉上,不知不覺,嘴角就上揚了起來,眼眶卻莫名地沾滿了淚光,斑斕的光暈在視線裡泛起了點點漣漪,猶如璀璨星辰。
我是如此愛你,但你將不會知曉;我是如此不捨,但只能假裝冷漠;我是如此渴望,但卻恐懼失去。其實,內心深處,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兩鬢斑白。
暗戀就是如此,苦澀而甜蜜,幸福而哀傷,宛若蔚藍深海的那隻叫做愛麗絲的鯨魚。
龐大恢弘的身影在肆意暢遊,湍急暗流在身側穿行,魚羣生物在兩翼縈繞,展翅飛鳥在背上停留;看過奇幻世界的瑰麗,經過海底深處的寧靜,駐足伊甸仙境的繚繞,但,無數故事卻無人傾聽,獨自唱歌,獨自舞蹈,獨自生活。
上揚的嘴角,滑落的淚水,涌動的幸福,內心深處最美妙、最私密、最盛大、最渺小的情感,徹底擊潰所有防線,大腦陷入一片空白,只是靜靜地看着舞臺,靜靜地看着藍禮,靜靜地聽着歌聲,束手無策,難以自已。
每一個人,全場兩萬人,每個人都無法例外,那簡單卻深沉、細膩而洶涌的暗戀、依戀和愛戀,在吉他絃音的纏/綿/悱/惻之間讓人心悸,就這樣緩緩地、緩緩地、沉淪。
今夜的麥迪遜廣場花園,成爲了回憶深處最特別也最溫暖的一個角落。這是屬於海瑟-克羅斯的演唱會,這是屬於藍禮-霍爾的演唱會,這也是屬於在場兩萬人每個人的演唱會。音樂之所以動人,正是因爲如此。
海瑟伸出了右手,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喚着,她試圖穿越那層層空間,觸碰到那個身影,但僅僅稍稍靠近一些,指尖就蜷縮起來,猶如觸碰到太陽一般,渴望着溫暖,卻又害怕會飛嚴密。身體的笨拙和抗拒,重重地將她拉了回來,地心引力的拉扯狠狠地擊潰了雙手和雙腳的支撐,跌坐下來,狼狽不堪地蜷縮在原地。
她就連站都站不起來,她就連開口都做不到。她又應該怎麼辦呢?
瑣碎低沉的聲響,在萬籟俱寂、情緒涌動的偌大現場裡,沒有吸引任何注意,甚至就連一點點摩擦聲響都沒有。但,艾麗感覺到了。
轉過頭,透過婆娑的淚眼,艾麗就看到了試圖站立起來的海瑟。洶涌、感動、沉醉,各式各樣的情緒讓艾麗完全無法展開思考,只是手忙腳亂地彎下腰,深處援手,想要給予幫助——但,她甚至不知道海瑟正在做什麼,只是滿眼擔憂:海瑟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承擔,爲什麼她會想要站起來?她能夠站起來嗎?
可是,海瑟拒絕了艾麗的幫助。擡手推開了艾麗的雙手,力量微弱,卻無比堅決。
擡起頭,海瑟迎向了艾麗的目光,沒有說話,喉嚨的痙攣和緊繃讓她一點聲音都發布出來,但堅決的視線卻將意思表達得清清楚楚,“我需要自己做到。這件事,我必須自己完成!”
那決絕,那肯定,艾麗不由就愣住了,張了張嘴,在大腦反應之前,雙手就已經緩緩地鬆了開來。可是,艾麗又不敢徹底放開,只能不遠不近地守護着,隨時隨刻準備提供保護;緊接着,德里克也注意到了這裡的情況,揉了揉泛紅的眼光,收拾起情緒,連忙彎下腰,加入了保護網的行列。
海瑟沒有理會,只是全神貫注、專心致志地投入自己的工作:她的雙手支撐住輪椅的扶手,用力地、用盡全力地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但,身體的重量卻如此笨拙,地心引力的作用卻如此沉重,使不上力的雙腳更是一點都沒有幫上忙,僅僅依靠着瘦弱的雙手,試圖完成任務。
簡簡單單的一個站立動作,對於海瑟來說卻是如此艱難。雙手開始劇烈地顫抖着,但她卻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咬緊牙關,握緊拳頭,一點一點地,無比緩慢地,搖搖晃晃地,站立了起來。
她的雙腳有些踉蹌,原地搖晃了兩下,還好艾麗和德里克及時出手扶住了她,這才避免了翻身的危險。對於其他人來說,這不過是日常生活最基本一個動作,每天清醒之後的第一件事;但對於海瑟來說,她卻消耗了全身的力量,站在原地,雙腿還在微微打顫。
可是,海瑟卻笑了。燦爛地笑了起來。
擡起頭,穿過層層光暈、穿過重重黑暗,穿過叢叢阻隔,她看到了藍禮。他依舊專心致志地彈奏着吉他,他依舊全情投入地演唱着歌曲,那光影之中的一抹溫柔和深沉,在眼底若隱若現,泛起了一抹轉瞬即逝的水光。
“我想與你廝守……”藍禮的指尖停了下來,在嫋嫋的絃音之中繼續歌唱到,但聲音卻有些哽咽,沉重的苦澀和哀傷拖拽着腳踝,緩緩下沉,心神搖曳,濃郁的情感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裡,掐斷了演唱,短暫的停頓和沉澱的靜謐,瀰漫出一股淡淡的無奈,卻重重地落在了心頭。
深呼吸一口氣,藍禮重新勾勒起了琴絃,再次演唱到,“我想與你廝守,穿越死亡的相守,因爲你總是等待在那兒,在我最需要的時候。”
最長情的告白,是永恆的陪伴。即使是死神介入,即使是陰陽兩隔,即使是天荒地老,內心深處的永恆依舊停駐在了彼此相守的瞬間,時間和空間,生命和死亡,所有的所有都失去了意義,只剩下彼此,也只屬於彼此。
海瑟站在原地,如此悲傷,卻又如此衝動,越是渴望,越是膽怯;越是靠近,越是害怕。稀稀落落墜落在肩膀之上的絕望,恢弘而盛大。小心翼翼地邁出了一小步,卻再也走不下去,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滿眼淚水。
站在旁邊的艾麗此時已經泣不成聲。此刻越美好,現實就越殘酷,看着海瑟的患得患失,看着海瑟的躊躇不足,艾麗就被絕望重重地擊潰,她不得不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這才避免哭出聲。十六歲,海瑟才僅僅十六歲,她的人生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開始。
德里克於心不忍地避開了視線,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無力。突然就開始痛恨起自己來。
聚光燈和黑暗交錯的界線之間,藍禮擡起頭來,穿過時間和空間,視線落在了海瑟的身上。他可以看得到她,他可以看到那個瘦弱卻倔強的身影,他可以看到那個生命微弱卻拒絕妥協的女孩,他可以看到那個燃燒生命去追逐夢想的靈魂,他可以看到那個在有限的生命裡編織出錦緞的她。
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看到了曾經選擇放棄的自己。內心深處,他是多麼渴望看到她的未來,看到她再次站立起來,邁步走向未來,創造屬於自己的世界,實現屬於自己的夢想。也許,僅僅只是也許,未來某一天,他也可以做到。
“我會一直愛你到用盡最後一口氣,直到死神帶我離去,誓言般不朽。”吉他旋律開始漸漸走高,藍禮的歌聲迸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力量,那是靈魂的重量,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所以我爲你寫下這首歌,告訴所有人,就是我陪着你,直到彼此花白了頭。”
彈奏吉他弦的手指停了下來,靜靜地等着歌聲和絃音在空氣之中緩緩消散,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寂靜地彷彿可以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
噗通,噗通,噗通……凌亂的聲響卻在擊打着生命的脈搏,澎湃的感動和沉澱的哀傷碰撞在了一起,濃郁的化學反應幾乎讓人窒息。
藍禮就這樣安靜地看着那個方向,他知道,海瑟就在那兒,輕聲呢喃着,“只求你也不會放手,承諾你也不離不棄。”
剎那間,海瑟的情緒第二次崩潰,涌動出來的淚水讓舞臺之上那一束聚光燈幻化出斑斕色彩,彷彿無數星辰灑落天空,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她就這樣站立在原地,無法動彈,也無法說話,只是笑着,大大地笑着,瘋狂地流淚,就好像一個神經病一樣。
“海瑟-克羅斯。”霍普-貝茲腦海裡閃過了這個名字,所有的所有都猶如明燈一般點亮起來,她明白了今晚演唱會的意義,她明白了這首歌的意義,她甚至明白了海瑟-克羅斯這個名字的意義,那是對夢想的渴望,那也是對生命的追求。
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藍禮總是如此,“堂吉訶德”是如此,“一個人的演唱會”也是如此。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每一個腳步都是如此堅定而毅然,生命的意義在一點一點傲然綻放。那動人的光芒,溫暖而明亮。
幸福和感動在胸膛裡涌動着,淚水模糊了視線,但霍普卻來不及擦拭,只是迫切而渴望地順着藍禮的視線,在茫茫人海之中尋找着海瑟-克羅斯的身影,期待着她能夠迴應,期待着她能夠重新堅強,更期待着她能夠實現夢想。
在這一刻,他們都是堂吉訶德,他們都是彼此夢想道路上的支持者,他們都是彼此人生之中的同行者。不僅僅是藍禮,不僅僅是霍普,還有威廉,還有格拉漢姆,還有蒂姆西……還有麥迪遜廣場花園的每一位聽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