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就是了?”孫鬆年一瞪眼睛:“鶴年你這話說得可真輕巧,怎麼一家人說兩家話了?”
孫鶴年一楞:“兄長此話何意?”
“沒什麼意思,你就別裝了?”孫鬆年同孫浩一樣,也是個直腸子,坐在椅子上,氣得直喘粗氣。
孫鶴年用手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都是兩兄弟,我裝什麼呀?接連傲了幾夜鷹,我腦子裡亂得很,你有話直說。”
孫鬆年這才道:“正如鶴年你所說的,毛尚書也是我們自己人,這纔來關照爲兄。而且,有內閣的人點頭,吏部那邊也能說上話,這事也已經做足了就成。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可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閣老和尚書們那一關好過。吏部的侍郎、司務、主事、文選們那一關可不好過。其中一個環節出點問題,就得擱置個三五個月。我之所以急着調過去,想得就是天子不在京城,這種事也沒人管。若等天子回北返,一旦他留意此事,一個眼色過去,司禮監的人直接駁回來,我也沒機會去禮部生髮。
因此,這吏部上下都需要打點。連帶着司禮監的公公們那裡,也需要送些銀子過去。”
“原來是這樣啊,我倒忽略了,還請兄長見諒。”孫鶴年這才醒悟過來,問:“兄長需要從公中支出多少打點銀子,但說無妨。”
孫鬆年素來敬畏這個弟弟,見孫鶴年點頭,心中歡喜,道:“吏部那邊需要五千兩上下。”
“可以。”五千兩也是一筆鉅款,足夠在京城買一間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不過,比起禮部一個五品實權員外郎的職位而言,這點代價微乎其微;“你繼續說,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打點?”
“司禮監那邊有些麻煩,鶴年你也知道,那太監和管事牌子們一個個都是棺材裡伸手,死要錢的主。我也去打聽過了,補一個員外郎的缺,需要兩萬兩。”
“啊!”孫鶴年猛地站起來,“兩萬兩,這麼多?”
“怎麼,你捨不得出這筆錢?”孫鬆年大爲不滿:“鶴年你想想,禮部員外郎這個缺雖然比起你戶部來油水少了許多,可只要在裡面呆上幾年,這筆支出就賺回來了。我們會昌侯孫傢什麼時候缺過這兩萬兩白銀了,說出去沒得讓人笑話。”
“倒不是捨不得出這筆錢。”孫鶴年皺了皺眉頭,又坐下了,說:“我們孫家表面上看起來風光無限,其實這兩年也逐漸破敗下去了。”
說到這裡,孫鶴年輕輕嘆息一聲:“兄長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孫家各處莊園每年的收入,加一起也不過萬餘兩。我在戶部任上,每年也有一萬多兩入帳。可即便如此,支應京師、濟南、鄒平三處宅子的開銷,又要養孫家上下千餘口人,單靠這點錢,已是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對啊,正因爲家裡如此窘迫,我纔想到去禮部任職,看能不能替我孫家分憂。”孫鬆年還是不肯放棄:“鶴年你口中說手頭沒錢,其實,我比誰都清楚,你剛得了五萬兩外快。做兄長的從你手頭分一點都不肯?”
孫鶴年嚇了一跳,面色大變:“兄長說話小聲點,隔牆有耳,仔細被有心人偷聽了。”
“呵呵,你果然得了五萬兩銀子。”孫鬆年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這不也是爲我們孫家嗎?”孫鶴年苦笑,又道:“那筆錢暫時還不能動,要再等等。等上一年半載,若真沒事,纔可動用。”
“一年半載,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孫鬆年不住口地說:“鶴年你也是,一個戶部主事,五萬兩白銀的外快,吞了就吞了,怕什麼呀?”
孫鶴年面帶憂色:“這筆錢還真不好收,老實說,到手之後,我也是如鯁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難受得緊。”
見兄長一臉地不解,孫鶴年才緩緩地說出這筆錢的來由。
原來,天子近年來連連用兵,糜費浩大,國庫空得可以跑馬。爲了籌錢,內閣閣老們和戶部的官員也都是焦頭爛額,被皇帝逼得快要跳井。
如果不盡快想出辦法,不但大家都交不了差,一細查起來,整個以楊廷和爲核心的文官集團也有崩潰的危險。
要想解決這一財政危機,說穿了不過是“開源節流”四字。
節流一事,楊首輔已經做得很好了,也削減了許多不必要的開支。可即便如此,依舊無法改善目前這種惡劣的財政狀態。
那麼,只能將文章做在開源上面。
內閣的閣老們想了想,琢磨了半天,只能在各地隱瞞不報的田賦上做文章。
一般來說,百姓爲了逃稅,大多將地產依託在有免稅特權的人名下。比如各地藩王,有功名的讀書人,地方豪門……
閣老們也不敢冒着得罪天下人的危險把這事弄大,只小範圍地搞了一下,就籌集到一筆足夠讓天子在江南胡鬧的款子。
這其中,負責湖廣稅務的孫鶴年出力甚多,也深得楊首輔贊揚。
如今,江南那邊因爲戰爭打得一塌糊塗,湖廣的財源對朝廷非常重要。
可那地方因爲太富庶了,封建的藩王也是多如牛毛:安陸王、楚王、惠王、桂王、吉王、興王……這些人都不好惹。
孫鶴年這次也是咬牙硬上,忙碌了半年,總算大功告成。不但圓滿完成了楊廷和交辦的任務,自己也從中得了不少好處。
這五萬兩就是孫鶴年從興王朱祐杬那裡,和依附在興王家的湖廣大族陸家身上借來的。名義上也冠冕堂皇:爲天子親征籌措錢糧。
當然,興獻王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孫鶴年也不想將事做絕,準備先將這筆錢壓在手中一段時間,看看風頭再說。若事情就此平息,自可得五萬兩好處。若事不妙,大不了還他們就是了。一切爲了前線,這是天子花掉的錢,興王還能說什麼?
聽完孫鶴年的話,孫鬆年不以爲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王爺,吞了他也沒什麼大不了,難道他還想在天子面前對質,你也太小心了。”明朝的王爺其實很慘,自靖難之後,皇帝對各地的藩王諸多限制,諸多監視,一個個都當豬來養,不許他們過問任何政治。
尤其是寧王之亂以後,在當今皇帝的心目中,他這些王爺親戚們都是潛在的反賊,看多一眼都是心中厭煩。孫鶴年去找王爺們的麻煩,只怕皇帝也是樂見其成,甚至拍手稱快吧?
孫鬆年大大地恥笑了弟弟一番,又磨了半天。
孫鶴年架不住兄長真一番遊說,又轉念一想,一個小小的王爺,自己也不用怕。猶豫了片刻,這才答應從這五萬兩中劃出三萬給孫鬆年去各部衙門活動。
對這兩兄弟而言,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並不認爲會對孫家的未來產生任何影響。即便將來有人來查這筆錢的下落,就戶部這一包亂帳來說,任何人都查不出什麼蛛絲馬跡。孫鶴年本身又是個做帳高手,國家每年三百多萬兩銀子的進出,再加上積年老帳,上千萬兩的數字中,要平五萬白銀的帳還不簡單?
只不過,二人都沒想到,孫鶴年得罪興獻王究竟會釀成什麼樣的惡果。
如果孫淡聽到剛纔這一席話,只怕要急得吐血了。興王這人的確沒什麼了不起,可他兒子就厲害了。那可是未來的皇帝,大明朝在位時間長達四十五年的天子—嘉靖。
對即將到來的危機,兄弟二人茫然未知。